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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伯美國

發布日期:
作者: 清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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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懵懂少年時,我對「遊民」二字的涵義全然不知,而當我知道這個詞彙,可能一直要到大學的時候,為什麼會對這個詞語有感?大概是因為我的大伯父就是人們口中的遊民。後來,上了北部念書,看到熱鬧的台北街頭竟也會有遊民出現,總以為都市中不會有這些可憐之人,我發現我錯了,北部更多。
以往在南部鄉下,職業不分貴賤,有得做事,能養家,大家就覺得很了不起,不管是種田,或是做工,還是到外地工作,深怕自己或家人成為沒有工作的遊手好閒者,換來街坊鄰居七嘴八舌的耳語。在那個時候,連挑糞都成了一種職業,每個家庭很怕有一種人在家中,就是放縱自我,無所事事的人,令人苦惱。
小時候,在老家門口前的那條路上,總會有幾個穿的破破爛爛、行為舉止怪異的人出現在路上,例如:有一個被戲稱「番仔溝大仔」,他總會在這條路上固定時間走來走去,幾十年如一日,但他眼神呆滯,像是行屍走肉般的行走著。又有一位婦人穿梭在附近的幾條巷口,無懼路上飛快的車子,用三步走三步跳的方式一直繞著這幾條路轉。那時未滿十歲的我與同齡的孩子,用著異樣且嘲笑的眼光看著他們,後來才知道,他們都是可憐人,為自己當年沒有同理心而懺悔著。
回憶起那坐在鐵椅上,抽著從地上撿來的煙蒂,那個最熟悉的陌生人-美國,我的大伯父。直到聽到他噩耗的那一刻,才激起心中的無限漣漪。原來,我們身上流的是相同的血液,但我一直不願意承認,一直很厭惡這個關係紐帶,或許絕大多數家族中的人選擇遺忘這個人,或是直接深埋在家族史中不可提起的扉頁。在世前聽過多少流言蜚語,受過多少污辱,或許都是他自作自受,只能說人心的現實面與無奈,在面對他的許多事,選擇絕口不提才是最好的方式。
「可以給我一些索費嗎?」從孩提到漸漸長大,已經聽過他向父親及對他友善的長輩們提出過多次要求,大家礙於情分,即便知道那些錢他一定又會拿去喝酒或賭博,卻仍是掏出他要的數目,深怕他挨餓受凍;同時,也盼望他能浪子回頭,好好吃一頓飽飯,找一個棲身之所,然後重新做人,就算是做工也好。當我聞到從遠處傳來的那陣陣惡臭的體味,揮之不去的是那個遙遠的名字-美國。
美國,從小到大對我來說除了是地理名詞的意義之外,或是一個遙遠的自由國度外,還有著極端負面的概念,它代表的是一個被家族不許提起的名字。已經難以追溯是那一年,大伯父因為整天遊手好閒的關係被爺爺趕出了家門,打從那一刻起,家族中人聞其名而避之唯恐不及,我猜想,可能爺爺當初認為一個浪蕩子弟對家運與家風都是很嚴重的影響。至少,在我們的家族中,「美國」成為不切實際的涵義,成為某個人的代號,但我已無心探問來由,只知道這成為家裡頭的家訓最重要的範本,後來聞問,只聽到他品行多麼不良,花去了家中多少家產,種種負面形象都層累積在他的罪名之中。
小時候白目不懂事,總是很討厭「美國」,曾經嫌棄在他身上所散發的臭味,又厭惡那些所聽來的不良記錄,也完全跟他保持距離,不想稱他為「大伯父」。一方面也很納悶父親與伯父們總是輪流接濟他,冒著違背當初爺爺所留下來的規矩,但我想爺爺在天之靈可能也希望他們兄弟能彼此照顧、相互扶持,不管有沒有被趕出家門,至少身分證上的親屬欄是不會說謊的。爺爺在世時,他幾乎不敢出入在老家的附近,只敢遠遠的望著,後來,爺爺過世時,他才漸漸出現在我們身邊,甚至開口閉口要求索費,有時,喝醉酒還會在門口發起酒瘋,拿起椅子亂摔,直到長輩或鄰居聲稱要報警嚇他,才將大家的危機解除。
或許因為這樣,他的子女也離他遠去,僅有血緣關係,我個人認為他們比起我們這些其他親戚更為疏離,也搬得遠遠的,遠離他。後來,美國過世之時,還是父親與幾位伯父幫忙處理後事,一併通知他的子女,後事辦完,這個名字又被塵封在家族歷史之中。偶而整理過往的照片,看到美國大伯父年輕時的瀟灑模樣,或許當初不得志的他,也想幹出一番成績,只是他可能始終不知道的是,「腳踏實地」做個好人,會比有個「不切實際」的夢或當個大老闆夢來得好吧!
現在,在路上或報導看到遊民,總會不經意想起這段往事,也提醒著自己千萬不能重蹈覆轍,也為當初的他感到一絲感傷與落寞,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他已被深埋在遙遠的家族史,無人聞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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