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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現代小說家選】黃克全論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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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廟裡都有屈死的魂。」
以「否定辯證法」知名的德國社會哲學家狄奧多‧阿多諾這句話,不禁使我們聯想到小說家黃克全在金門文壇的身份及處境。他的小說誠如廈門大學台灣文化所朱雙一教授所言,是存在哲學。很令人納悶的,存在哲學議題在金門文壇很罕見,早年只有顏生龍和張國禎小說稍有著墨,但隨即流星般消聲匿跡。存在哲學即一種自我身分的定位,這種定位不一定是政治、社會性的關懷或焦慮,主要卻是內在的自我身心的安頓。本書選錄的這兩篇作品:〈玻璃牙齒的狼〉和〈紅衫人〉歸於同樣的思考領域。這樣,我們便為本論述主題敲下了一記定音鑼。
〈玻璃牙齒的狼〉原刊載聯合報副刊,見報當天,小說家吳錦發即打了通電話給吳念真,提醒他去看。這篇小說特殊在哪裡呢?小說背景落在兩岸仍在對峙砲擊的年代,某一次砲擊經驗,但這次外在事件並非重點,這篇小說訴說的是主角,也是敘述者「我」的生命內在隱幽。「我」懷著對臭頭(瘌痢頭)弟弟某種除了血緣關係、更有一份憐憫的愛,「我」以為這份愛是無可置疑、牢不可破的,不料,有一天入夜,對岸大陸砲擊,在緊要關頭時,「我」並沒有捨身相救,反而猶豫、閃避了。當晚這一幕,狠狠甩自己一記耳光,撕裂了人性美好的一面。這件事甚至影響了他對男女情愛的態度,人性虛無的陰影籠罩著他,使他感到自己沒有能力再去奢求愛。他成了個委靡者。這是個對人性感到悲傷、絕望的故事。
〈紅衫人〉是另一個悲傷的故事,只是這份悲傷更探抵存在的深層。有一個作家寫下這個關於人和人隔閡,反而人和物更能溝通、交心的故事。小說的敘述結構十分精彩,用了仿如tautology的語法形式,tautology翻譯成套套邏輯,恆真句,或重言句。也就是說述詞複述了主詞,或者述詞和主詞之間用「或」連結,因此句子在邏輯上永遠是真的。譬如說:「藍色天空的天空是藍色的。」,或者說:「天空要嘛亮了,天空要嘛還沒亮。」這些都是無意義的空話。話說回來,但形諸語句,就成了真理。這暗喻了什麼呢?莫非不是暗喻了這個故事一旦寫成小說,便有了意義,便不是空無一物的虛無?
Tautology還有一個隱義,在「或」的兩邊,只要其中有一個句子為真,整個語式就為真。在〈紅衫人〉小說裡,故事敘述者像從連環套盒、盒中盒、俄羅斯娃娃裡逐一取出。我,茶藝館穿紅套頭衫男子,南洋米行老闆的父親。這其中有一個人說的話為真,故事及小說便為真。
但這樣的語式,無疑的,造成一股如真似幻的迷離氛圍。這世上居然有這麼一個人,他捨人而就物。在人世間,他成了個疏離的異鄉人。儘管他有人和「物」相契相通的某種歡喜,但就失去了跟人相交的這一面,無疑的,他是個精神虛無者,是個相當悲慘的不幸者。
黃克全給予外界的印象是橫跨「鄉土」和「現代派」的作家,實際上,他的小說體裁領域更廣,表示他著重敘事文體的摸索。早年,他的文字有著一種陰柔鬱抑的抒情性,是陳映真與七等生風格的綜合體,這從收入的〈玻璃牙齒的狼〉一文便可看出。他某些作品則宛如波赫士文風,採取一種解數學命題的形式及旋律。這在其〈酷刑〉、〈譙馬來〉、〈謊言〉和〈夜戲〉裡,都在再拋露得很明顯。
他在現代主義這個領域裡,走得更遠,一方面更破碎,遁入了後現代;另一方面更積極超越,更古典,或更無可救藥的浪漫。在長年的創作生涯裡,他慢慢有了自我覺知,在一篇回應傑出的同鄉小說家吳鈞堯質疑的文字裡,他這樣說:「……(吳鈞堯)對我的期許兼質疑,端在我的小說陷入現代主義二元分立的既定架構,兼又不能如實寫出金門人的真貌並指引出一條較積極的路,但他卻是用他反對的東西來反對,即他用二分法來給現代主義的二元論予負面評價,現代主義的二元論上承柏拉圖,康德以降的西方傳統形上學,我自己最近才憬悟到,尼采、海德格猛烈抨擊這種形上學的,其實不在其中的二元論部分,(海德格本人亦終未能真正擺脫二元論思維),他們最無法忍受的是形上學那種以為「世界具有一絕對性、永恆不變真實」的邏各斯(Logos)中心論。二元分立思維的功過不能一概而論,它本身所展現的主要是一種辯證法,這裡我僅提供二元分立思想功過的一個思考方向:
柏拉圖創二元論的原意或只是把它當作一種手段,用來試圖消解諸如本體與現象、主觀與客體,有限主體與無限知識之間彼此矛盾、無法銜合的困境。這困境,康德無能為力,黑格爾的絕對(精神)辯證法據說仍是偽裝及無效的--至少馬克斯,阿多諾,尼采等人都反對(近些年我見到民初北大學者周叔迦也持反對態度)二元分立最可疑的就是和邏各斯中心論互為表裡,即隱藏著前者優越於後者,世界有一絕對真實的思維。尼采反對黑格爾的絕對精神,斥之為空無一物,不具價值的概念(在《道德系譜學》中,他斥之為「空洞的神話」,在《反基督》裡,他更不客氣地說:「純粹精神就是純粹謊言」)而周叔迦以佛教唯識學的觀點,認定絕對辯證法永遠無法使主客體真正合一。阿多諾則把這種絕對辯證法斥之為歸根究底是「同一化的暴力行為」,仍是以表面為否定性的來作骨子裡的肯定的,即肯定一種前面我所說的,那「永遠不變的本體真實」,只是,這種真實現化身為一種二元結構。
我個人的要求標準比較低,二分對立只要能提供一種辯證的動力,只要不停留在原地,只要不淪入如阿多諾所痛斥的,那在「二元分裂中主體將自己從客體中的『相對超拔』變成一種獨立和統治權力」,成為一種「主體同一的意識形態」,是值得接受的--周叔迦認為逃不出二元分立的黑格爾絕對辯證法永無寧日,達不到心靈安憩的彼岸,我同意,但就讓它永遠只是一種過程或也何妨?換言之,以二元分立的辯證法只要能提供超越的可能,我便「不滿意但可以接受」。這樣說來,我是以手段為目的,從這裡便也可以看見,我不是個如石曉楓教授所謬贊的具「思想性」的人,與其說我有思想,不如說我有「意志」。
不錯,我寫的是「意志」,是「情性」,或者更等而下之的「情緒」,往自己臉上貼金,是接近杜思妥也夫斯基筆下的那種「任性」的自由人。
因此,吳鈞堯一連串好意提醒我的,諸如受限於二元論框架,不具備金門如實的生活性,選擇逃離,無方向等等,便一一蹈空了。我的意思是說,作為一個論述者,宜於像現象學學者胡塞爾所使用的方法論那樣,先「懸擱」所要面對的對象的「本質」,意即先不要對對象作先驗的判斷。他行文的--我不能說「錯誤」,但至少是「危險」,即他先懸定一靶心,然後朝靶心射箭。結果是,箭箭命中,但可能大多與我無關。譬如說,我儘可以回答他,我本來寫的就不是「金門性」的東西,我寫的是「個人性」,猶如七等生寫的不是苗栗通霄,他寫的是自己心靈的故鄉。所以我三番兩次重申,我的小說主要不是狹義、純粹的「鄉土文學」,而是「現代主義文學」(若以反一切既定價值,封閉系統道德的那一層面,我又算是個「後現代主義」者了,雖然,誰可能更會以我浮游無根來指責我)重要的不是選擇什麼,而是作了選擇(後現代哲學則更進一步說,作不作選擇都不重要)逃離也是一種選擇……。」
國立中興大學「台灣文學與跨國文化研究所」曾經在「後殖民文學」這個課目下,討論了黃克全的兩篇短篇小說:〈四個故事〉和〈夢外的人〉(《時間懺悔錄》聯經,2003)。顯然,「後殖民文學」議題依舊屬於文化扞格下、廣義的存在哲學。
黃克全無疑是個失敗的存在主義作家,但他那無止盡的開放性的失敗,或許比成功更有價值,因為那其中隱藏著無限的超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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