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字的力量
還記得小學的時候,我常投稿投國語日報。在那個搞不清楚何為投稿的年代,多半是用歪歪扭扭的字,在老師給的小張作文紙上寫了篇短文。再跑到圖書館,跟負責圖書館的劉老師說我要投稿國語日報,老師總是會很高興的拿信封和郵票給我,讓我繼續用歪歪扭扭的字在信封上寫上國語日報社的地址、國語日報編輯部收、某某國小某某某寄。再把文章折一折,放進信封,放學時候刻意繞路走到家附近的郵筒,把信件慎重的丟進郵筒。
在那個年代,文章刊出來了之後,學校會收到國語日報社寄來的「小作家證書」,裡面有我被刊出來的文章的簡報,學校總是在升旗時頒獎給我。後來小學畢業前的畢業考考差了,卻依然得了個市長獎。同學當時就酸我,多半是一直上司令台領獎,要是不給我市長獎,學校恐怕丟面子。其實小時候哪想那麼多,只是想記下我快樂的事,分享給別人罷了。
上了國中,課業開始忙、寫的文章開始憂鬱沈重;不太有時間看報、更沒有時間投稿。當時的文章多半寫在部落格「無名小站」上頭,抒發心情為主、寫得特別直白,沒什麼文學價值。直到一次偶然在路上遇到國小時一個朋友--跟我一起寫文章投國語日報的朋友,這才又喚醒了我寫文章投稿的回憶、也又開始為投稿寫作。
國中時期投稿開始用電子郵件,第一封電子郵件寄出的時候,有些悵然,我知道自此之後的我大約是不會再用紙筆寫文章了,也不太可能再有拿著信封,屁顛屁顛的跑到郵筒前,慎重的投搞的模樣。
電子郵件投稿的好處是編輯會回信告知是否刊登、刊登在哪一天的報紙上。接著就是期待那份小作家證書。國中沒有頒獎這一套,所以我寫我的,同學也多半不知道我被刊出來了。因為電子郵件有留下原稿,從而發現原來國語日報會改稿。最誇張的一次,連標題都幫我改掉了。當時正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年紀,很不開心。後來長大了些,才驚覺自己當初的標題下的有多好笑,還真是感謝編輯改了標題。
我從小沒上過作文課、補習班;連國語、國文課都是逼不得已才聽講,寫文章純粹是基於對文字的敏感,還有從小看到大的數不清的書。正因為編輯會改稿,而且改得不像國文老師的方式,因此這也變成我用來學寫文章的管道,看看編輯把我哪句話修掉了,原來什麼意思可以怎麼寫……但最感謝國語日報社的事情,是編輯從不改我的文意,只改寫法,因而學會如何善用文字、表達情意。
高中開始,老師鼓勵我多參加作文比賽,不要太侷限於投稿。本意是好,可偏偏我不愛寫制式文章、不愛把每件事情的結局都寫得光明無比,更是討厭動不動就外公過世叔叔車禍的賺人熱淚文章。有些題目就是不可能寫的多深情動人,試想一個十來歲的孩子,每篇文章都寫出生離死別人生感悟,這孩子哪來的童年可言?這樣拼湊出的文字,又怎麼可能傳遞出作者心中最真摯的情感,而賦予文字力量?
偏偏作文比賽專吃這套,又特別愛看優美華麗的辭藻,使得我高中三年拿了一堆入選、佳作,就是與前幾名無緣。最讓我鬱悶的,大約是高中時期投稿校刊四次,四次都是第二名,四次第一名都從缺。加上考大學的學測國文,選擇題拿了很高的分數,卻只有十四級分,比滿級分的十五級分楞是少了一級。收到成績單才知道,手寫第三大題的作文扣了一堆分數,大抵是因為字太醜、沒用什麼華麗修辭:其實我在國中時期很愛賣弄文采,因而體悟到文心雕龍所謂的「為文而情」與「為情而文」之差,所以高中以來反而不用太深澀華麗的辭藻,最終竟因此以兩分之差掉了一級分。
也幸好國文沒有滿級分,使得我中文系申請不上,最後跑到金門讀邊境管理,進而愛上金門,反倒為它寫了更多的文章,這是我始料未及的。
上了大學之後,因為對作文比賽已經失盡信心,況且在金門要參加比賽也不很容易,所以文章也多半寫在臉書上(此時伴我國中小回憶的無名小站已經關站了),依舊是抒發心情。
一日國文課,國文老師說參加金門大學通識中心的作文比賽可以加分,當時我因為不想去面對魯迅某幾篇實在黑暗至極的文章,覺得大好的星期三午後浪費在這國中就讀過的、述說著無望的社會的黑暗文章裡打滾,實在很對不起自己。因此蹺課到中山林的山林張舍看書喝咖啡去了,代價就是每次我沒上課,老師就點個名。點到我覺得不靠參賽加分,這學期成績恐怕會到悲劇的地步,只得硬著頭皮拿某次在海邊亂晃的時候寫的新詩「堡壘之憶」,刪刪改改成散文之後交去通識中心。
就這麼不小心得了個散文第一名,通識中心打電話通知時,我正在沙美老街上跟同學吃午飯聊天,壓根兒忘了我參賽的這事。後來學校替我投稿給金門日報,這才又開啟我中斷了好些年的投稿之路。
《堡壘之憶》刊登之後,一位在金門的長輩寫信給我,告訴我他在閱讀這篇文章時的感動,其實我看著信時更是感動:因為這份對於金門的歷史歲月的悲喜交雜,一直是我想紀錄書寫的,而如今,透過這篇文章和金門日報,它或多或少在我所愛的島上,激起了一絲漣漪與共鳴;我從未如此深切的體會到文字的美與力量。
對於寫文章,我不大喜歡太拘束的題目,因此寫的東西很雜、很散,但我一直喜歡且樂於用文章傳遞情感和記憶,因此在金門島上的發生的種種故事──無論是金門的記憶或我的記憶──自然成了我的題材,寫得開心也玩得開心,偶爾文章獲編輯賞識登上金門日報,能把這些故事、心緒分享出去,更是十分幸福。
雖然我反對每篇文章都一定要有正向的思考、光明的想望,可我認為文章究其本質,就算寫得憂鬱、悲傷,也只僅限抒發與寄存,能將那份情感透過文字轉達給讀者,使讀者跟著文章的起伏歡笑落淚;而不該使讀者感受到期間的怒氣,甚至透過文章去傷害另一個人。
文字是有記憶、有力量的,我們可以把這些低潮的心緒寄託在文字裡,待日後緬懷、重溫;但實在不該把憤怒寄存在文辭之間,使得憤怒被長記,而文學成了幫兇。
所以我從不在文章裡記著生氣的情緒。一方面是生氣時,很難靜下心寫文章,另一方面則是我的主觀意念透過文字、報紙、網路分享給別人之際,我不想讓我的氣憤──與讀者無關的氣憤──使得讀者,乃至於我筆下文章中談及的人感到不快。
當文章裡充斥了太多的負面,而沒有藉著書寫被抒發、被原諒,那麼,文章早已失去了它最初的意義。要是我寫的事所記的人正好看著這篇文章,他該情何以堪呢?
寫作,傳遞的是情感:自己的情感、別人的情感。當作者用自己的角度數落著別人不好,指名道姓的抨擊,這篇文章即已失去了文學的價值。它就不該是一篇能公開的文章,文章不該成為傷害別人的工具。這是我始終警惕而自勉的:文字的力量,要用在對的地方。
還記得有一次,學妹告訴我她在買東西的時候,跟老闆聊到她是金門大學海邊系的學生,老闆興奮的說,他有聽過海邊系!因為他看過海邊系的有個學生的文章《青春的味道》,講很喜歡金門,他說金門能成為我們這些大學生喜歡的地方,他真的很開心!
我這才曉得,原來當時寄存在文字裡的那些感動,確確實實在這座島上傳遞。我似乎也透過那篇文章,不小心讓默默隱身在沙美文化園區裡的海邊系有些知名度,因而讓我們與這座島上的人們有了更緊密的聯繫,就好比因為這篇文章而聊開的老闆與學妹。這大約就是我寫作最開心、最感動的收穫了吧!
一直以來,我特別喜愛寫金門的歷史、故事與情感。畢竟時間久了,它們是會被遺忘的;而文字,正好讓它們被記憶、被保存、被傳遞。我希望也慶幸透過我的文字,能將這座可愛島嶼的美好與情感,透過早晨送達的金門日報,輕輕地散在金門的每個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