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餵食那一缸孔雀魚時，總要多花一些時間。原因是剛進入春天，斜走陽台的陽光正好直射水面，可以看清搶食的魚群，因此，腳步稍停，不像往日總是在餵完魚後，匆匆趕著去澆花。
那個燒陶的小水缸已經使用好些年，花市買來，肚大腹圓，大概可以蓄滿二十公升的水，一直以來都擺在陽台的鐵窗下，同樣的位置從沒移動過。
當初購買那個水缸，原本就是打算用來養些小魚。我總想，有花有草的地方就得有一池水，水裡有魚，最好是錦鯉，紅黑白三花，甚或俗艷的黃金鯉，抑或淡雅閑靜藍中帶灰的秋水，一尾尾都游在水裡，都像是正在盛開，不會凋謝的花朵；尤其我更懷念，餵魚時憨痴的「呆仔魚」搖尾過來，吸吮手指的感覺。不過，這次我只打算，養些小魚就好，這樣子就不需要打氣和濾水的設備，比較單純好照顧。
小型魚，有很多魚種可以選擇，像是螢光閃耀的「霓虹燈」，或是黑白條紋的「小斑馬」都很適合。但是考慮到住處一年不斷的蚊子、以及可能隨之而來的登革熱，心裡多少有些遲疑；又恰好，同事的桌上正好有一滿缸的孔雀魚，於是從她那裡分養七八尾，約略三公分體長的小魚。
孔雀魚，原生於南美洲，屬於花魚將魚科，以前念書時習慣把它和水溝裡常見的大肚魚混淆為同類的口孵魚科，只因他們的外觀和體形十分類似，生命力十分強健，可以適應較差的水質。另外，因為大魚會吞食剛出生的仔魚，所以魚缸裡最好有水草，提供仔魚躲避的空間。
因此，事前我在陶缸裡鋪上一層碎石，再加一塊生化棉，用來過濾水中的雜物和魚屎。一切佈置妥當後，注入八分滿的過濾水，再置入向花商要來的一些「人厭槐葉蘋」，最後才讓魚群進住，希望他們能適應新環境。
這樣的佈置，果然讓魚群快樂悠游於新居，每日一次的餵食總見他們怯生生地浮上水面，吞食一口飼料後又再沈入水裡。
就這麼閒閒無事一兩個月後，人厭槐葉蘋漸漸枯萎，猜測是因為陽台上的陽光不夠強烈的關係。於是移走槐葉蘋，換上一般濕地水塘常見的水芙蓉，無奈一段時間後他們的肥葉竟然泡進水裡，開始發爛，這次除了陽光的問題外，有時我還見到孔雀魚囓咬水芙蓉沈浸在水裡的鬚根，或許這也是原因之一吧。至此，我已經放棄在水缸裡放養浮水植物的計畫，不過因為仍然需要一些綠色植物來穩定水質，於是從蔓綠絨的盆栽剪下一段適長的枝葉，擺進水裡，另外一端綁在水缸背後的格架上。於是，蔓綠絨開始抽芽長枝，慢慢爬上木架，終於長成一片。
期間，孔雀魚歷經寒暑的更替，公母魚成熟後，追逐求偶，繁殖生養仔魚，一代過一代。偶爾水面上可見成魚的浮屍，想是自然老死所以我也不以為意，撈起，埋進鄰近窗台上的盆土裡，就像什麼事情沒發生過。只有一次，來了魚瘟，連續四、五天，每天都可見到十數隻魚屍浮在水面上，於是趕緊換掉一些水，再買甲基藍，稀釋後倒進水裡用來消毒，可惜成效不彰，魚隻仍然不斷死亡；最後只好使出撒手■，幾乎換掉全部的水，這才讓殘餘十尾左右的魚隻得以存活。事後檢討，猜想可能是夏季水溫過高，水質容易變劣，再加上魚隻數目過多，生活空間太過擁擠，所以才發生這場慘事。
從小，家裡就有各種寵物進進出出，狗貓一直都在，小鳥和天竺鼠養過幾回，兔子和烏龜也曾短暫出現在狹小的客廳裡，至於熱帶魚和錦鯉曾經是我的最愛，所以經過他們的教導，有關生死的大事早已了然。只是這次的魚瘟事件，卻是讓我更加堅持，除非不得已，必須收容流浪的動物，不然實在不需要因為寂寞、好奇或是其他的理由來豢養龍物，畢竟不論如何寵愛他們，我們的生活環境都不是他們的自然生存之道，尤其是在買賣之間更容易衍生種種的問題。
莊子「至樂篇」提到，「昔者海鳥止於魯郊，魯侯御而觴之於廟，奏九韶以為樂，具太牢以為善。鳥乃眩視憂悲，不敢食一臠，不敢飲一杯，三日而死。此以己養養鳥也，非以鳥養養鳥也。…魚處水而生，人處水而死，故必相與異，其好惡故異也。」望著生活在陽台裡的孔雀魚，我想這應該是最後一批陪伴我的寵物了。
最近魚缸裡新生很多仔魚，上百尾，縱貫老中青可能有四、五代，體型大小不一的魚，窩居在狹小的陶缸裡，空間顯得更加擁擠。就在我考慮，是不是應該找出大盆，擺進客廳，分養這批魚群時，果然又發生不幸，大魚、中魚和仔魚相繼死亡，搶救之後，又是回復先前三十幾尾的規模。
現今，魚群已經不再搶食空中的灑落的浮水飼料，反而是躲在蔓綠絨深入水裡的根鬚間，等到人影遠離後才疾速衝上水面，含一大顆飼料再藏進陰暗處。遠望小魚的行為，除了責怪自己的疏忽，不免又想想起莊子「達生篇」的話，「若夫以鳥養養鳥者，宜棲之深林，浮之江湖，食之以委蛇，則平陸而已矣。」
畢竟已經春天，陽台上的輪傘草又開始萌發新芽，不日想必又可長成隻手撐天的新株。春的古字以「屯」字為意符，易經屯卦彖傳說：「屯，剛柔始交而難生，動乎險中，大亨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