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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彩齊備話彰施││漫談台灣天然染色工藝的發展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景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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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因地理位置優越,氣候溫暖潮溼,地形高低起伏變化甚大,故能孕育出豐富的植物種類,其中有數以百計的植物具有良好的色素,是上帝賜予我國的無盡寶藏,它們有些早被先民所應用,也有些仍未開發利用。筆者有幸於十多年前受台中縣立文化中心委託,進行為期三年的「台灣常見的植物染色研究製作」專案計畫,完成了一百多種天然染材的研試,雖因期程所限而未能遍試各種染材,但已能窺探我國大地色彩概況,我國不但植物染材資源充裕,所染成的色相也頗完整,細膩的色彩階調豐富,可開發出各種調性的成品。
如同多數傳統工藝一般,傳統染色所使用的染料與纖維材料都取自大自然,故稱天然染色。天然染色因染材來源的不同而有礦物染料、動物染料與植物染料三類,礦物染料採自大地土石,故使用年代應甚久遠,它的特性為粒子較粗,色素易於塗抹卻難以固著,染色時往往要添加油類或膠質,才能提高色彩的固著力,從現代觀點來看,多數礦物染料的應用方法和顏料相似,如黃土、氧化鐵、白堊土、硃砂、碳灰等物,多須藉由黏著劑的調和,才能產生良好的附著力。
自然界的動物染料種類雖然較少,卻因色彩獨特而長期受到重視,例如有被稱為「帝王紫」的貝類分泌液;有染出最接近原色紅的胭脂蟲蟲體,有染出紅如鮮血的紫膠蟲,有染後如黑漆質感般的動物鮮血染料等種,它們在現代化學染色興起後雖多數退位,但對研究天然染色的專家來說,這些染料仍具有難以取代的魅力。
自然界的植物染料種類最多,色相也頗為齊全,對人類染色文化的影響最大,它們或取自根莖、或取自幹材、或取自枝葉、或取自花果、種子等不同部位,各因染材的特性而異;有採自春、夏、秋、冬或全年皆可者,各以色素含量多少衡量。植物生長因受海拔、氣候、土質、日照、水分等環境因素所影響,所以在不同地區即有不同的染材,不同的染材即產生不同的色彩偏向,並形成明顯的區域性色彩文化。
十七世紀之前,台灣染色相關文獻不多,故當時傳統染色發展較難查考。十七世紀之後,相關資料漸多,染材資源與染布行業逐漸有些記錄,才讓近代的研究者找到較可靠的依據。不過,由於以往文字記載多記錄項目大要,少有從經營面或匠師技藝角度出發者,所以儘管後人查考許多文獻資料,卻仍難以復原昔日工藝景況。
台灣是個移民社會,台灣的染色工藝也匯集著多支源流,除了原住民傳統的染色工藝之外,更融合了華夏民族、大和民族及西洋民族的特色。從流傳的文物與尚未斷絕的民間技藝來看,台灣原住民原本就擁有華麗而豐富的色彩,他們早就開發應用了台灣自生的染材,並能因地制宜地發展出許多不同的族群特色。
四百年來由西部大陸大量移民帶來的華夏文化自然成為台灣傳統文化的主流,不過因早期移民以勞動人口為主,其生活衣著所需多以藍靛所染的土布為料,色彩華麗的毛呢絲綢用量很少,所以台灣漢人設立的傳統染坊乃以染製青布的青房及染製黑布的烏房居多,染製其他各色的紅房相對稀少,在需求量有限的情況下,紅房的五彩染色工藝也不易發達。
早在鄭成功退守台灣之前,荷蘭人已在台灣南部建立了準政權,當時荷蘭已是個海上強權,並因西歐紡織業逐漸興起,亟須從遠東地區獲得藍靛染料,而台灣因氣候、土質條件良好,很適合栽種藍草,故荷蘭人開始以南台灣為基地,引入木藍品種(如蕃青木藍),並僱用民工積極栽種,初期雖屢遭風災破壞,卻也逐漸累積出藍草的栽種與藍靛製作的經營心得。其後鄭氏治台,不久後降清,台灣才變成清國的一省。此後以至十九世紀末葉,在為期約兩百餘年之間,台灣不斷開發土地,種植大量藍草,並生產大量的藍靛外銷,十九世紀中並引入專業作坊的染色技術,各地染坊紛紛設立,除染製內銷布匹外,也外銷大量青、黑色布,這段時期,為台灣藍染的輝煌期。
一八九五年清廷將台灣割讓給日本後,日本政府對台灣的天然染料也相當重視,並對台灣的染色資源詳加調查,植物研究單位中也設有染料植物要項,並有相關的研究資料發表,台灣天然染色在二十世紀初似有再創新猷的局面。不過,歐洲在十九世紀中業已發明了合成染料,十九世紀末年之前開始量產,二十世紀初葉正是大量傾銷全球的時代,日本治台不久,化學染料已快速輸入台灣,台灣傳統染坊與藍靛業皆快速沒落,天然染色技藝也隨著消失,即使部份技藝仍保存在原住民地區或少數匠師身上,但隨著原住民生活的蛻變,以及匠師們逐漸凋零,台灣的天然染色至少已沒落了七、八十年。
二次大戰之後,國民政府遷台,漢人地區的天然染色工藝幾乎已無產業可言,民間流傳的技藝概因大戰前後物資短缺,家庭式自給自足地染製一些生活用品有關,如以薯榔染魚網,以薑黃染童衣、童被,以相思樹、木麻黃染被單、麵粉袋等微量應用。而原住民因保有傳統服飾的製作文化,連帶地也保留了較多的傳統染色技藝。不過到了二十世紀中期之後,因化學纖維價廉且具有良好的色牢度,所以傳統服飾的織作材料乃被化染的化纖所取代,八○年代之後,傳統染色技藝也多數消失,善染的民間匠師已如鳳毛麟角。
然而,在七○年代左右,台灣因人工成本較低,以及工人素質良好,遂吸引日本商社來台輔導設立多處代工基地,專門從事傳統的和服布料之染織生產,其產品不但要用手工織作,同時所有織作絲線皆須使用天然染料染色,綴織完成之後,並以優美的刺繡作飾,完成的成品一捲捲地輸往日本高級市場。在前後大約近二十年的代工期間,台灣也培養了數以千計的染織能手,其中織作、刺繡的人口較多,專作天然染色的技藝人才較少,且多集中在前染物(即染線材)的工藝製作,並未致力於後染物的發展。其後,因中國大陸改革開放,日本商社轉而輔導大量生產絲綢的中國江南,台灣手織產業不久即沒落,天然染色工藝也未轉向本土化。
不過這波染織代工的經驗卻也促動了部份年輕工藝家的覺醒,在代工產業進行的過程中,我們可以見識到高級傳統織物的無窮魅力,也可以發現台灣染織工匠在良好的調教下,的確具有優異的才華,台灣不是欠缺生產製作人才,而是文化主體性的弱化,以及發展方向的模糊不清,導致工藝在現代化的過程中並未受到該有的重視與系統性的發展輔導,我們欠缺奠基性的研究工作,故難以吸引優秀的人才投入,我們欠缺染織成品的現代應用典範,所以呈現的常以庸俗是競。八○年代之後,台灣染色工藝雖然並未立即起色,但已有少數知識分子投入研究,這批為數不多的染色工藝家經過十數年的歷練之後,即成為如今推動台灣新染織文化發展的主力。
二十世紀後期,因社區總體營造政策的推動,使得台灣各地開始尋找自己的文化根源,源自大地資源應用的天然染色工藝受到部份社區的重視,如三峽、美濃、後壁菁寮、陽明山、基隆暖暖、白河等地開始復原其傳統染色技藝,經由社造團體的活動營造,天然染色技藝在數年間即成民間藝文活動的顯學,許多有趣的DIY活動設計,吸引媒體對它的青睞,媒體報導一多,常民百姓皆耳熟能詳。部分以兼營DIY及創意產品的小型工坊在近年應運而生,民間有股力量蓄勢待發。
促使天然染色更具知名度的另一要因為九二一地震的影響,一九九九年震災發生之後,中部災區頓成人間煉獄,政府及民間團體為協助災民自力營生,乃紛紛前往設立工藝工坊,並以發展地方文化產業的理想進行技能培訓,其中即有部分社區從事植物染色品的開發製作。由於處於災區,大批媒體經常聚集,並作密集性的報導,也對台灣天然染色的發展產生了強大的推動力。
自從行政院推動文化創意產業以來,天然染色及各種傳統工藝逐漸受到重視,近十年來,政府的輔導政策逐漸在提升中,染色研習也逐漸能培養出能力較好的新秀,不像先前工藝活動常隱身在社造名下,盡做一些熱鬧有餘而營造歡樂氣氛的短暫性活動。如今正視工藝為文化創意產業的一環,自應本著深耕產業的精神長期經營輔導,必定能使天然染色工藝開創出與時俱進的現代化生活產品。
而民間欲投入工藝產業者也應深自思考,到底自己參與是為了什麼?是想增加生活趣味?還是想在染色工藝產品的設計上做個專業的從事者?如果是前者,那積極參與民間活動即可瞭解概況,如果要成為一種專業,那麼不妨先問問自己能否投入5-10 年的成長學習,並且還要不斷留意現代生活提案,使自己逐漸明白天然染色的特性與侷限,才不致產生美麗的誤會。
近年台灣天然染色的快速崛起,固然受許多主客觀的因素所影響,不過,任何強勢的行業,都有失敗的經營者,而任何弱勢的行業,也都有出眾的從業者。其成敗關鍵往往不在職別,而在於人的修為,天然染色工藝不僅是技術,同時也是一門精深的藝術,沒有良好的「技」、「藝」能力,斷難有出色的作品,有出色的作品,還得要有良好的經營方法,才不致使自己縮限在小角落裡。台灣的天然染色具有良好的潛能,不過在發展的過程中切不可貪快倖進,否則,缺乏良好質感的產品一充斥,市場的淘汰力會超乎想像,想重新再起的動力也會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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