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過動星的孩子
他在三年級下學期轉來。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三,下午經過校長室的時候,校長呼喚我進入室內,介紹孩子的阿公讓我認識,並且指著鄰座的孩子告訴我,這是轉入你班的新生。我見到一位外表白淨,穿著整齊的孩子,隨手拿起桌上的貢糖,眼神飄出我的視線之外,一付開心的模樣。
起初批改他的作業,發現草率的字體和一般孩子不同,每個字彷彿來自不同處,不相干的部件勉強組合湊在一起,非常非常的鬆散,有一種浮在紙上的感覺。一小段日記裡,拼錯的注音竟比國字還多,特別喜歡用注音來取代學過的簡單國字,我知道不是因為那個字筆劃繁複不容易書寫,而是神秘的「多巴胺」在作祟。把習字簿往前翻,前些頁的整齊字體與現在所見全然不同,他告訴我「那是在台灣的安親班寫的,因為安親班老師會打手心。」
為了增加他的專心度,把他安排在我的鄰座,座位獨立且與同學的座位距離加大增寬,方便及時提醒與隨時叮嚀。桌面上的鉛筆盒對他而言就是百寶箱,一支支長長的鉛筆、一塊塊完整的橡皮擦在下課時,成為桌面和地上細小碎碎的垃圾;有時還把鉛筆、橡皮擦、格尺等文具在桌上玩起疊羅漢和翹翹板來,彩色筆一支支的堆疊起來成為長長一管筆,花樣層出不窮。於是規定他桌上只能擺上單一的課本或作業、一支筆和一塊橡皮,減少他分心的刺激、降低他分心的因素。常常一不注意,他的桌上又琳琅滿目起來。「書寫家課或寫習作時草率易疏漏題目;上課時桌上會擺很多文具,常常不自覺就玩了起來,經過提醒後仍然如此;地上常常掉了鉛筆或衛生紙,經提醒後會撿起來,但是過後又會如此;坐姿不端正、有時話多、不容易專注,需要別人一直提醒。」這是我從旁對他的側寫。
上課的時候,對深感興趣的話題他喜歡打斷老師說話,提問與課堂無關的問題,有時我故意忽視假裝沒聽到,這時他會照規矩舉起手來。讓他發言,我發現他自然科學領域常識非常豐富,比一般孩子懂很多,提問時常有深思的一面,讓人大吃一驚。上英語課,過於簡單的課程內容他提不起興趣,對於沒有新鮮感或無趣的事物他常常會自顧自的玩起手邊的文具來;在外籍老師進行遊戲和活動的時候,他是最樂在其中的孩子,因為喜歡所以專注有強烈的反應。
班規中有一項:違反班規時罰寫課文,對某幾位學習較懶散的孩子有實質上的幫助,為了公平性,我在他違反班規時也照樣施罰,他卻常應付了事。於是我用「正強化」的方式,讓他做一些服務性的工作:收發簿子、午餐善後、擔任值日生,讓他有機會獲得同學的感謝與讚美,希望有助於他人際關係的改善。我發現整潔活動時,與他同組的孩子如果打掃用心,受到激勵,他的態度會相對認真,表現特別好。
為了不影響食慾,他會把利他能暗地裡丟棄;他知道如果他要定下心來專心學習和考試,不得已還是要選擇服用醫生指定的藥物,有時在要高分或是要滿足口腹之慾之間做出痛苦的抉擇,他是滿掙扎的。他在自然領域的學習特別出色,連續好幾次獲得班上最高分,每當晨間鼓勵孩子閱讀的時刻,看到他總是捧著一本自然方面的書籍,專注的模樣,就算老師要臨時插播一下,仍然影響不了。這時說他是來自過動星的孩子,誰會相信?
他喜歡打籃球,上了五年級之後更是樂此不疲。放學後遲遲不肯回家,只要有人邀約,他就願意留下來一起在球場裡奔馳,糾紛也因此而起。普通的大人對行事衝動容易與人起衝突的孩子尚且不瞭解,何況僅年長一歲的隔壁班男孩?幾次的搶球不滿情緒累積之後,形成更大的衝突打架事件,他的臉上掛了彩,一付委屈的模樣,家長心疼,師長們也嘆息。仔細推敲,誰都沒有錯,如何認識過動星來的孩子,要怎樣包容他不同於自己的種種行為,都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我特別激賞我班孩子們的寬闊胸襟。雖然他的一桌一地還是髒亂,雖然他的行事依舊衝動,雖然他的聲量還是過大且愛插話,孩子們的包容性始終很寬,平日縱有小小的摩擦,卻不曾引發大大的口角,事件常在船過水無痕之後落幕,不久又玩鬧在一起了。我知道,他們年紀雖小卻深諳「多一些包容,多一點體諒,以及加上一絲絲的關心」,就能輕鬆與來自過動星孩子相處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