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是…… 那股空氣吧！
離開母親的子宮，「哇」的一聲啼哭，是在台南大慶街裡的一幢窄小狹長的長弄裡的一間小房子。那是一條開滿打鐵店的狹小老街，只容一部馬車和行人通行，從清朝、日據、民國到現在一直沒變過面貌。吵雜、幽暗而充滿霉味，連行人擦肩而過的氣味都清晰可聞。但，那是我熟悉的氣息，娘胎後吸入的第一口氣就已銘記心中。雖然在三十年後返鄉，再次深吸一口，歷歷在目的還是出生的胎記。
童年，在糖廠旁的警察宿舍空地上和小狗追逐，高及天際的煙囪飄下黑色的顆粒，烏黑了潔白的汗衫，帶來甜膩的蔗糖香，用力吸進每一口芬芳，湧現的甜美滋味深深烙進記憶深處。
多年後，開車經過，特意搖下車窗，深深吸下一大口，沁入肺腑的是童年的甜蜜。
那道陽光吧！
　「飛機已經抵達尚義機場……」
步出機場大門，大片陽光撒下，眼前風獅爺肩上，揚起那紅披風的是充滿高粱味的空氣。是東林山上的輕拂的清風，是黃厝的海風飄蕩，是青岐烈女廟前的和風沐身。一如當年當兵演習後，卸下防毒面具時急切吸進的是高粱的香甜，仰頭一片陽光燦爛相迎。
當兵，在潮溼陰暗的碉堡裡，三條長木板是我安穩的臥床，長槍口上方，那一口小窗，看出去是暗黑的長夜，海的氣息，隨著鼾聲帶進夢鄉。睡夢中，明月為我蓋被子，繁星圍繞枕頭，海風拂退暑熱，夢醒，是那道朝陽輕拂臉頰。
多年後，舊地重遊，人事更迭，不變的是海風上空滾燙的陽光。
那口水吧！
　啜飲一口甘泉沖泡的茶水，茶香拂面，甘液洗塵，最能解渴，也能解思鄉愁緒。騎著機車，在蜿蜒如蛇般的小徑，涼風從竹林裡吹出一股鮮綠的風，將山壁湧泉激盪的水花，噴濺在臉頰在脖子在身上，熟悉的氣味頓時湧現。轉過彎，茶香迎面而來，昔日學生家長已在泡茶桌前守候多時，氤氳的熱氣自杯子旋生，喝上一口不變的熱情與熟識。閒話家常中，不知不覺已泡上幾壺碧蘿春，直至圓月高掛山頭。
初為人師，是在三峽的山上的一間破爛教室，坐公車連換兩班車，學生更是遠從熊空山上、紫微山上、安坑峽谷走來上課。下午一過便急著趕回家，錯過班車，自己得跋山涉水回家，那時，太陽已下山，換月亮上山了。
小鄉鎮，熱鬧的是茶市那條窄街，天微亮便人聲雜沓，入夜寂靜卻宛如置身空城，只有製茶的人家打開一條門縫透出熱氣。每每推開門，再忙，也會放下滿手的茶菁，燒壺熱水，招呼老師的到來。尤其是寒風襲人的冬夜，茶香，捎來家鄉的溫暖：茶湯，溫潤遊子的腸胃，不安的心也隨著啜飲甘泉而鎮定下來。
「故鄉」是那空氣，是那陽光，是水，對我來說，更是生活過的土地和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