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榮民系列》不悔軍旅走一遭—翁允堅
軍中生涯不怕操,不悔軍旅走一遭,穿上軍裝的翁允堅見識過不少事物,倘若有來世,他仍會選擇從軍報國這條路……。
蒼鬱的山間,六歲的翁允堅要顧西瓜田,他生於民國五十一年,自小與父親學種田;小一爬樹抓麻雀,啾啾聲響在耳畔,眼看就要手到擒來,豈料摔了個正著,屁股未開花,倒是右手骨頭移了位,強忍疼痛不吭聲,到後浦尋覓接骨師父將移位的骨頭歸位,堅忍的性格掩蓋了刺痛的滋味。
家中有鐵馬,每回看到長輩乘騎,總是羨慕萬分,小小的年紀想去試試騎單車的愜意感,然則父親考驗他,若想騎鐵馬,必須先學會挑水;即使家庭貧寒,但他卻擁著艱苦的精神,翁允堅不放棄目標,小學五年級即挑水澆菜與撿柴耙草,收割高粱與大小麥也樣樣來,父親欣喜這孩子原是可造之材。
首次出遠門,即是國中的畢業旅行,老師帶他們赴烈嶼,八達樓子有他的足跡;考上高中後的他,尚未去註冊,則先思考赴台去覓職,且因兄姐在台灣,他決定去探親亦探路,然而因年紀小,工作不容易找,若想升學經濟卻拮据,而且兄姐亦不贊同他國中畢業即工作,掙扎兩個月後他決定回家鄉,念高中,將來冀望能升大學。
文憑雖重要,但是沒錢亦煩惱,捉襟見肘的窘境使得他必須重新思考,除年節外、家中難得有一餐白米飯,如此困窘的環境,若想繼續求得高深學問,乃天方夜譚。於是他當機立斷下定決心,於民國六十七年就讀高一時,投筆從戎、從軍報國去,至少軍中有規律,亦能顧肚皮。
中正幹部預備學校三年及政戰學校四年、總共七年學生生涯,旁人覺得苦,他卻認為比種田輕鬆多了,至少不必靠天吃飯,三餐沒問題,還有薪水可拿較實際。而自小挑水做農事,練就了一身好體力,體能戰技應付自如。北投復興崗的暑訓,必須到海軍陸戰隊接受三個月的訓練,舉凡蛙人操、游泳、行軍、班排戰鬥教練……等等均是重點;而蛙人操卻沒在沙灘操練,而是在粗糙的柏油路面上,手肘、膝蓋均被磨得皮開肉綻,腳後跟亦長滿繭,儘管如此,他對自己選擇的路則甘之如飴。
神仙、老虎、狗,指的是軍校生四年的境遇,三、四年級為神仙、二年級為老虎、一年級為狗,亦即學長及學弟制的最佳寫照。而他是三十一期正期班,專科班早他們三個月掛二年級,也因此而經常對他們發飆,心結也由此生,正期班與專科班不能和睦相處其來有自。偏偏他又與專科班有緣,在三年級時擔任實習幹部,分配在專科班當實習排長,操翻了學弟,其中一人原是家鄉的鄰居,事後得知於自家鄉親,胳臂總要往內彎,對他特別的照顧。
神仙的四年級,過得好逍遙,有天覺得日子很無聊,與同梯共五人跑去營區旁的漁塭享受釣魚的樂趣,被主人發現追著跑,其他四人溜得快,他當場被逮個正著,送交隊職幹部索討賠償金;倘若他出事,帶隊官必遭連坐處分,除將事情壓下,亦用伙食費支付;當大伙兒抱怨伙食太差、是否有人揩油時,他不敢吭聲,只能在心中跟同袍說聲抱歉。
民國七十四年,在政戰學校受完反共復國教育後,翁允堅抽籤抽到位於高雄的仁武營區、陸軍一○一師擔任士官隊區隊長;他只知仁武營區,卻不知地點在哪裡,隻身一人去報到,在高雄火車站搭計程車到部隊,熟門熟路的司機比他這菜鳥還清楚該位置;想起在學校當學長時是一條龍,如今卻猶如一條蟲,他不禁莞爾一笑。而帶士官隊很嚴格,凡事以身作則,表現凸出的他於半年後接任該單位衛生連輔導長,又因陸軍官校隊職幹部缺人,奉派支援。
民國七十五年,月圓人團圓,中秋之夜月老竟為他牽紅線,緣於高職畢業後學裁縫的施采伶小姐,當日陪老師到陸軍官校參加活動,被他相中,即刻打聽她的芳蹤,並請老師做媒,促成了第一次約會。當愛情發展得順利,來自外島皮膚又黝黑的他,準岳母有意見,準岳父則是隨緣;軍人不怕難,愛情觀也一樣,既已認定對方絕不打退堂鼓,他的真心誠意終於感動了對方父母,於民國七十七年在台灣龍潭陸總部集團結婚,隔年孩子出生,他亦肩掛上尉。
接著奉調新竹關東橋二○六師砲指部擔任營輔導長,從連級到營級,層級不同、任務也不一樣;連級直接對士兵、營級底下則有政戰官,一般業務政戰官自然比他瞭解,但每當遇到年終業務視察,若有缺點,他首當其衝,長官責罵的絕對是他。而他在關東橋待了半年,即到政戰學校正規班受訓。半年後,返回二○六師砲指部,未滿三個月即輪調,亦是軍中所謂的三角輪調,亦即預備師、野戰師、外島。
關渡二二六師,亦稱野戰師,從砲兵到步六營,部隊守山防,交通不方便,他駐守位於陽明山與金山中間的八煙,一個月放一次假,每趟放四天,扣除車程,只能在家中享受天倫之樂兩個晚上。
山防守一半,海防警備要撤走,由金山接海防,他駐紮基隆守海防線,生活不正常,身為營級幹部的他白天看部隊、亦要到師部去開會,夜晚則要沿著五十四公里長的海岸線去巡防。海防士兵難掌控,他在任內出了兩次狀況,一為火燒吉普車,引擎蓋莫名起火,他與駕駛跳車,用沙子滅火,不明原因被記過;其二為有位步巡兵,從此哨到彼哨巡防、再由彼哨回營房,經過金山夜市,配帶槍枝去喝酒,不僅喝得醉茫茫,機車也撞著電線桿,槍枝飛往草叢間,當救護車來救人、他們則是尋覓槍枝在何方,因為槍是軍人的第二性命,縱然最後人槍都平安,他與營長亦遭池魚之殃,被記過收場,長官栽在小兵的手上,真是情何以堪啊!
駐守海防一年,有憂亦有喜,一艘偷渡船乘坐五十名偷渡客來台灣,他們發現目標,包圍逮人四十八位;每抓一名偷渡客,師長贈一枚金戒,有功人員依序領獎,豐富的獎金則拿來加菜,讓官兵食得更營養,慶功我軍的茁壯。
從金山步行新竹新豐,行走一個月的時間,亦即下基地,期間旅對抗,沿途發布狀況,日日上演,吃飯、走路、演習、睡帳篷,洗澡借學校或廟宇的洗手間。天天行軍,有位阿兵哥體力不堪負荷,腎衰竭而死,現場無擔架,他叫四名士兵以軍毯抬人,搞不清楚的長官見狀即飆罵,他與營長又是記過收場。
基地三個月,過著完全的野戰生活,部隊的旅對抗在當時無衛星導航,不是每個駕駛都熟悉方向,常因路況不熟,用餐時刻沒便當,飢腸轆轆望蒼天,繼續下一個駐點,此刻部隊忍飢挨餓沒吃飯,整大卡車的便當倒掉亦屬平常。
外島是他的家鄉,輪調外島比積分,民國八十一年,他於演訓完畢後先回二二六師,同年再輪調金門二八四師砲指部,以上尉軍階擔任營輔導長,半年未到,先接任師部政二政戰官,政一管組織、政二管文宣,他想走監察路線,向主任報告心願,至監察訓練班受訓六星期,完訓後先回原單位待命,一個月後正式發布調職人令,他奉調二八四師八五二旅擔任監察官,妻小亦於八十二年回金定居,同年懷了第二胎。
民國八十三年,翁允堅奉調金門花崗石醫院擔任監察官,對軍人而言,醫院是軍人的天堂,錢多事少離家近,且又直屬國防部,比部隊輕鬆自由多了。他負責的業務舉凡管制藥品的清查、人員審核等;在該院期間,保防官赴台受訓,他監察代保防,按理是不行,但當下非得有職務代理人不可,只得一人身兼二職。當有軍人送急診,他需回報國防部,然而防衛部卻希望他別反映,院裡的某處長亦要求他就此打住;至於人事考核,與該位處長交好者,則令他只能寫好、不許寫壞,外號包青天的他,常因此而得罪長官。令他更難過與無法接受的是,院內大部分安守本分,但亦有少數害群之馬喜歡交際應酬與亂搞男女關係,不但破壞了醫院的名聲,亦損毀了花崗岩的名節。坑道裡救人無數,亦有許多心靈難滌靜之輩,身為監察官,執行業務時總考驗著他的智慧。
享受家庭的幸福美滿滋味,全是駐守花崗石醫院的歲月,上、下班的正常生活,讓他軍旅事業與家庭兼顧。然而兩年時光匆匆過,身不由己的軍人必須遵從長官的命令,民國八十五年他奉調高雄高保廠擔任監察官,而任職花崗石醫院期間,已通過教官考試,高保廠待三個月後,先受教官訓,再轉調雲林虎尾高中,帶軍人威風凜凜耍官腔、帶學生的態度則要剛柔並濟多包涵。教官生涯,從虎尾高中、台南二中、再到南英商工,教過的學生,幾乎都還記得他這個教官。
民國九十二年九月,翁允堅軍旅二十年,畫下休止符,以少校軍階退伍,先在小學代課,隔年因父親住進加護病房,他立即辭去教職並回到金門照護,從此陪伴父母,亦重拾農耕歲月,將年幼所學發揮得淋漓盡致。而他不後悔選擇軍中這條路,更不後悔回到金門這塊土地上,他認為侍奉父母親乃天經地義。
民國一○三年十一月、翁允堅的母親走了,他含淚揮別,守著靈柩追憶母子共處的歲月,遙想彼時老人家邊拭著眼淚、邊道出盼兒的心酸;他將母親拭淚的照片,貼在二樓客廳的牆上,讓家人共同來追憶與緬懷。而筆者訪談當日,翁允堅夫妻倆正欲帶著父親到醫院照胃鏡,其孝心可見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