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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散文作家選】林媽肴論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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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頭上擺著一冊「月光、枯枝、窗」,六十九年鳳凰城圖書公司版,我心底浮顯出一個海風刮擊下赭紅臉龐的中年漢子身影,那是烈嶼散文家林媽肴,九十五年七月溽夏,他、楊樹清相偕到中壢龍岡找我,我和楊樹清在雲南小館設宴,三人以茶代酒,把臂言歡。席間,他簽書贈我一冊「月光、枯枝、窗」,我視若珍寶。在這之前,他已經是「焚骷髏的人」、「井湄的少年」、「金色驛馬車」「金色迷霧」、「鄉居草笛」等五冊散文專著的早慧作家了。
林媽肴散文,毋寧是直見性命的,所以我也酬答地直見性命來品評其文本,儘量少涉學理。林媽肴散文有別於張國治那種具隱晦節奏的散文,而是順著事物而走、而跌宕的,這其中幽隱且容我慢慢道來
光是從書名、篇名就可略窺其微言大義:〈浴火光中的鄉愁」、〈穿越鐵蒺藜與軌條砦〉、〈少年島嶼〉,首先他是根基於鄉土的養分滋養其芽蕾的,但他不知不覺中走得更遠,這種「更遠」就是個人抒情性的迴盪,他對於外在的事物生活有憧憬,有攀執,但也有微細隱晦的疑慮及困惑,唯有建立起個人的某種抒情性,才能與生活、進而與生命相對應,才能形成某種價值,自有一種俯瞰之姿:
重陽節那天,風濤是洶湧的,彩雲是飄盪的,一輪半圓月坐在中天望著殷紅的落日。
也許是太久沒下雨吧,塵埃形成了另一種迷霧。
塵埃是一種迷霧。紛飛的迷霧為綠林紋了身。秋,本來就是枯黃的調子;飛揚著迷霧也飛揚著枯葉,形成了一種節候,遠方的山河,鷺江隔著五千公尺,遙望著南太武,遙望著雲頂巖。另一種迷霧形成了霞霧深深,遠山縹緲,遙不可及的遼遠,風濤是洶湧著。鷺江耀金的江水也是洶湧著的,在那浩瀚的煙波裡,竟覓不著一葉帆影,江是寂寞的,視界是寂寞的,塵埃是飛揚的,我的視界也已是迷茫、矇矓的。
(〈當風濤洶湧〉)
這些意象原來出自外在,隨即轉喻為內在。並沒有特別鐫刻的情思義理,但給了自己一種應對萬物的眼光,一種宛如佛法那種「觀」的能力。在這過程裡,生命形成了一種超越生活現實的旋律。在林媽肴幾十年來的散文裡,他都少改初衷地這樣面對自己的文字,面對自己內心的搏動。
抒情性一向是中國文學傳統的主流,所謂的抒情性,就是注重人之主體內在情性的感受,有別於西方文學傳統偏重對外在客觀事物的模仿呈現。但再予追究,抒情傳統在詩經時代的心靈較為樸素純真,充滿對自然外物活潑生機的感應及興發。一直要到東漢、魏晉六朝時,受盡兵燹戰亂之苦,中國文人才轉趨思索生死層面的繁複深沉。林媽肴的文字世界,主要歸究於其個人秉性的樸素吧?只駐留在純粹感物吟誦的階段,也就是略近於詩經的「興」:
牛的四蹄踩了滿山春意,戀戀的把一季鄉居搬弄在山居上,把一抹抹笑意栓在鳥聲水間反芻著反芻著,傍著窄窄的狹道走,窄窄的狹道的草伴著我走。我是一株鄉居草。
鄉居一月;曾與淙淙小溪之水暢敘過,曾與默默的花崗岩依偎過,曾與山間小道切磋過,在落日之後曾在虛空中虛空過。
日影水聲,月色蛙鳴,雕一片刺青花紋的原始層面,把這宇宙變幻無窮的至詩畫面疊起,摺縮在生命的赤裸裡,把天撐起,把四季撥開,從九泉之下喚起女媧,吹一管草笛,以娛為我們補天的女媧氏;蠻荒是美,現代是美,蠻荒中的現代蠻現代中的蠻荒,把生命之聲錄在意識之流,把意識之音播放在所謂時空交錯隊伍荒,這豈不更美,女媧妳說是否?
(〈山居歸牧〉)
敘述者把自己安放在自然裡,與自然之流共跌宕,共和諧,就是古人所謂的感時應物,鍾嶸〈詩品序〉說的「氣之動物,物之感人,故搖盪性情,形諸舞詠。」也就是所謂的「物色」或「緣情」。只是「物色」是從客體的角度來說,「緣情」是從主體的角度來說。林媽肴散文,充滿這種情、景交融,而形塑了某種情境。所以說他是主觀者或客觀者都不對。用他自己的話,他是把「意識之音播放在所謂時空交錯隊伍中」的。
金門另一散文家石曉楓曾經說過,黃克全的文字略近於七等生(大意如此,但應該是指小說的類比),而林媽肴散文文風可比擬蕭白:
初來時有新奇的喜悅,初翔的雛鳥棲於島外島的小樓上,樓外有樹,樹外有山,樹攀上了山,山擁有了谷,谷纏著澗的項鍊。
澗裡的流泉,靜靜的淌著:濛濛,春雨,那山谷。
澗裡的流泉;流,流瀉著一段古老的故事,在傳遞著一種抬花轎的文明。
一陣春雨一種文明一樁事蹟組成一首無韻之歌。
記得是:當春意綠滿了山腰原野在傳一炬綠的篝火,門外的苦楝忍不住寂寞的插上了白花,試探著抖出了嫩芽,來詢問浪子遠方遊跡。
當綠意滾過了草原,迎春的腳步如花的氾濫在香塵裡,春雨初消,踏青的腳步即塞滿了孩子扒野草的籮筐,籮筐的腳步,迅速地砌成了一條路,路是延伸成探花的小徑。
於是,花不寂寞,人也就不寂寞了。
(〈花季,像一杯神酒)
這種形肖蕭白的文筆(在金門散文作家中,文筆最詩化的恐怕就屬林媽肴了,但這是另一議題),自然的意象紛陳,客觀看,他隨順自然,主觀看,他駕御自然,交錯著看,他與自然合一,情與景交融。情與景交融的敘述內含著強烈的抒情屬性。
蕭白式的散文竟出現在金門文壇,或也竟值得省思。莫非暗寓著作家對肅殺的戰地政務的疑懼,或幽隱曲折的抵禦?這又是另一議題,一者篇幅所限,二者逸脫出本文主旨,我把這個議題留待後賢。(要是陳芳明來品評,他甚至可能用後殖民主義來作論述)
寫到這裡,我突然想到,林媽肴與我年輕時代,兩人曾經書信往返,他主張有生活才有文學,我個人偏向生活模仿藝術。當年我年少氣盛,只記的最後一封信寫道:「既然我們看法不一,那我們只好各自分道而行了」(大意如此)從此彼此竟斷了音信。事實上,日後自己的文學主張也作了修正,不再走那麼決絕的偏鋒。那麼,林媽肴又是甚麼景致呢?很有趣的是,他顯然同樣作了修正,蕭白式的散文,基本上,是藝術至上的,逸脫於生活,凌駕於生活之上的,或者說,至少是檢擇生活,不為生活所御的。
但晚近時期,林媽肴散文竟再次轉彎修正,回到他年輕時代的主張但未及的實踐,連帶的,其文字語調也呈現出一種「豪華落盡見真淳」。這表示他還在衍變、發展中,表示他是一位有其生命軌跡進程、真誠的文學創作者。本選集收錄其四篇散文〈燃燒的高粱 淬釀的島嶼〉、〈穿越鐵蒺藜與軌條砦〉、〈少年島嶼〉、〈過活〉個人抒情性消隱不少,時空背景的因素浮凸了出來,歷史感浮凸了出來,其敘述呈現經緯縱橫─抒情個人是緯,時空歷史是經。這種寫法結合了中國抒情傳統和西方客觀模仿呈現論,是較面面俱到的寫法。(楊樹清榮獲梁實秋散文首獎的那篇〈番薯王〉也就使用了這種討喜的寫法。)
最近讀到海明威談好作家與壞作家之分,他說:「越是好作家,他們說到他們自己的作品的時候越少。」我就不禁想到沉默寡言,更是從不談論自己的林媽肴。我不禁常這樣子想:林媽肴對文學的沉默(除了很久很久以前跟我的辯論)究竟是不知不覺?還是恢廓的涵容?我始終沒有得到很明確的答案。當然,對一位真誠的作家來說,我所疑惑的那兩個選項或者都不重要。
海明威另外談到作家忠於真理的標準應當達到這樣的高度:「他根據自己經驗創造出來的作品應當比任何實際事物更加真實。」有人或不免質疑蕭白式的散文是輕飄飄的文學,是脫逃的文學。但我毋寧相信,在林媽肴的散文裡,他始終忠於自己興發的情感,在他的散文世界裡,沒有傾軋鬥爭,也沒有生死玄學,有的只是情性的抒發,在他最真誠的文字裡,他開展出某種看似溫柔,其實卻是無比悍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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