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三嘆
昔日文友
日前與亞馨相約要在金門玩兩天,到廈門也行,講好不畏溽暑炎熱。
有這約定,緣起昔日情誼,曾在文壇相呼應,也就那十七、十八歲的花樣年華。
正氣副刊,蒼黃脆弱的紙張,擠著小小字跡,每日投稿者眾,駐軍、百姓、愛好藝文學生們……,小島娛樂甚少,青少時光,炎夏躲在陰涼處讀雜文,隆冬北風颯颯,母親說風很利、沙刮人,沒事少出門,也都躲在屋內胡謅。
此時,閉門造車,投稿是最佳娛樂,昔時「亞馨」這名字就像自家姐妹,妳一文我一文似爭頭角,其實啥都不是,只為純真的執著,亞馨即現今畫壇的陳能梨。前些日子看陳能梨畫展,讚嘆能梨的成就,她說卅幾年歲月全在繪畫,有時偌長的畫布鋪在畫室,要蹲著畫好幾個月,聽著心生佩服,除了才華、毅力相對重要。人的成就絕非偶然。
我們是如此熟悉彼此,卻緣慳一面。浯島很大嗎?當然不,交通不便?也不;年少靦腆,不擅與人交往,即便領個稿費都是捏一枚小小私章,怕與人撞見,乘著公車偷偷到成功村報社領去,也明知亞馨住在成功村,竟也無勇氣去搭訕一下。
兩位淑女,如此這般紙上相知數十年,才在前老年相識見面了。
因為見面種種回憶隨著時光流轉;那時步履輕盈,穿著及膝的A字裙,充滿自信,不用化妝,不用保養,頭髮尚且不用燙,自然垂直,不在意是否有人稱讚外貌或不稱讚外貌,總之一派自然。
曾經有夢
行走花間,有許多夢,織在慈湖長堤,在波光粼粼的海上,少女的夢異常多采,純樸無瑕,沒有憂慮沒有愁,與能梨談她的亞馨年代,必然會喟嘆歲月都在一瞬間,感情問題真是多到數不清,無論何種形式,好的壞的也都曾經璀璨瑰麗。
記憶流淌著當年雜亂閱讀,沒有書籍來源,連漫畫都看得入神,後來有了張愛玲、有了鹿橋,有了馮馮的「微曦」,有瓊瑤,有了琦君,有張秀亞,有張曉風,再後來有了陳若曦的「尹縣長」,之所以有這些名字,是因為不知從哪來了這些人的書。讀了「微曦」之後好長一段時間很怕以後有了孩子會否在三歲的時候發生戰爭?其書中男主角三歲開始逃難。邊讀邊心驚肉跳,擔心未發生的事,天天祈求要戰爭好歹等孩子大一點,可砲火中長大的我們對砲火的厭惡與懼怕,是一輩子的陰影,最近讀了詩人吳承明遺作,「歸鄉」裡一句:「讓戰爭去流浪吧,讓故鄉歸來」,至此,不禁潸然淚下,心如被撕裂般的痛。
每一本書都讓我化身其中,身臨其境的,這些書算起,老舊紅樓夢字跡小、文字生澀,喜歡文字因而會讓自己囫圇吞棗。較新一點的抒情,談情說愛等等無非是消遣,卻也影響少女們一些感情觀,及艷羨男女主角的纏綿悱惻,以為只要有愛情其他皆可拋,後來發現最好的年代應該是古時候,女子優雅美麗不用上班。有侍女可以使喚,終日吟詩作對,熟不知,縱使出生在上古年代,若在浯島海邊鄉下怕也無啥優雅可言。
又是幻想、又是閱讀,夾雜種種情愫也談不上有啥了不起的心得。
嘆歲月
日曆一日撕去一頁,走了這漫長的路,生命相對越來越短,可否把日曆重新黏回去?當然不行。體驗過種種人生,生子養子娶媳生孫,每個階段該做的都做了,且坐下小憩一番,竟得個傑出校友獎,哂然一笑只是平凡中的平凡,平凡人生中一個微小插曲,何德何能。望向窗外,偌大停機坪,雨勢愈大,打在玻璃窗上雨珠渾圓晶亮,領完獎,謝友人相送,因是平時,機場人們稀疏,臨窗一杯黑咖啡,手機充電,攤開稿子,憶起昔日離開母島搭開口笑,暈的七葷八素,穿腸嘔吐才能渡過那深深海峽到達十三號碼頭,再轉柴油慢車北上。今日,機坪上的遠東、復興、立榮、華信,他們均可帶我到棲身數十載的繁華台北。
而,咖啡甘甜或苦澀並不重要,是心境,與這島的牽繫。
忙碌了了大半人生,又回到熟悉的軌道。
重新提筆,與藝文界互動已是體悟大半人生,如今舉凡畫展、攝影展、新書發表會等等,成為生活重重疊疊的重點。其中有許多收穫,或失或得,不在言中,總之覺得自己回歸至「文青」時的那股單純。
兩位曾是文青少女,在金湖飯店的湖光山色中,浯島何時到了有這樣的飯店?那麼小心翼翼踏下每一步的紅土小路,旁邊有個小小池塘,週邊長滿苦苓,小小紫色的花,花瓣灑在頭上,哪去了呢?除了當年中央公路仍理直氣壯一路到底,不曲不彎。與亞馨談及我們竟未能真正走透浯島,相約某一天,要一起把浯島每一寸土每株草每一棵樹,仔細的瞧個清楚,然後陳能梨可以完整的把她入畫,我要用完整的回憶看這島,彼此訴說,好似回到石榴花盛開的那個五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