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下的野餐
從小我就有這樣的認知,民俗節慶一定和特定的飲食有關。
像是,年夜飯總得有個火鍋,有條魚才像圍爐;元宵,得依著團團圓圓的湯圓,才能為半個月的過年畫下一個完美的句點;端午,如果沒有各式甜鹹口味的粽子,看龍舟,總會肚腹癟扁,因此意興闌珊,沒法為選手加油,當然也無法哀悼逝去的詩人。
關於中元節,倒是想不出有什麼代表性的食品,不過因為是普渡所有「放封」的好兄弟,所以擺上供桌的葷素食,在那個物質不豐的年代,反而極盡「澎湃」之能事,較之過年,感覺上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至於中秋,以往,那是一個比較安靜,不帶煙火的節日。
秋月下,一家人在自家的頂樓、陽台、門埕或是公園,賞月,吃月餅,配濃茶,或是剝一兩顆柚子,去甜膩。當然,只有剛跟家人一起過節的幼兒才會傻傻地,被騙,去戴那頂實在蠢到不行的柚皮帽,當成必備的應節一景。
那時的柚子,似乎比較乾澀,沒有現在的文旦那麼香甜多汁,所以多數的小孩子都不愛吃,最終淪為客廳中的天然芳香劑,等待幾個禮拜,熟成後,又是父母親這個有機的廚餘機來善後。
月餅,通常毋需購買,只要家中有工作中的人口,節前,他們便會提回一盒又一盒的月餅,有時還會搭配一些其他的糕餅或是柚子,不會是其他不相干的水果;感覺上,那時一些公司的老闆似乎比較大氣。因此,當母親統計完月餅數量,足夠祭拜月娘和祖先後,多餘的月餅便會轉贈親友。印象中,隨著經濟的成長,收到月餅禮盒反而越來越少。
那些年,不知足的我們,不僅每人可以分到好幾個完整的月餅,同時還會對這些月餅的口味和包裝挑三揀四。前幾年,從港片「歲月神偷」的描述中,這才明白當年的我們是多麼幸福。
提到月餅的種類,那時一般市面上似乎只有一種後來所謂的台式月餅,皮薄餡多又是超甜的廣式月餅還沒問市,諸多創意月餅更是不見於那個還在求溫飽的年代。或許是,人的舌頭會記憶童年吃食的味道,並且將他當成美味的標準試紙,所以我對後來多數的月餅都是淺嚐。
關於台式月餅,我總認為,第一口咬下那層餅皮時,似乎便已經決定這盒月餅是否美味。要之,皮要綿,口感要細,帶點濕潤感,當然還要一點若有似無的奶香,不用太甜,才能調和內餡的甜膩,過酥過乾太甜的餅皮,全部不合格。內餡方面,那樣古早味的月餅,大抵都是蓮蓉、豆沙、棗泥、鳳梨、桂圓、百果和伍仁,像是牛奶,或是咖啡那樣的口味則是偶見。
一直以來,我嗜食像是松子核桃那樣的種子果仁類的零食甜點,但是百果和伍仁的月餅卻從來不是我喜歡的口味,不知道是不是甜鹹不分的味道混淆了我的味覺,還是重甜的內餡淹沒了那些核果原有的清香。
至於加入鹹蛋黃的單黃、雙黃,甚或由此衍生的蛋黃酥大概是經濟起飛以後才上市,誰能料,鹹蛋黃的寶劍一出隨即席捲市場,變成月餅禮盒內的必備款。
事實上,我對那些古早月餅的記憶不完全是來自味覺,反而是月餅盒的包裝和墊材,豐富了那些年的回憶。
當年的月餅,如同現在,可以單買,也有禮盒出售。那些禮盒的設計,多數是上下套閤,紙盒材質,表面的印刷是應景的節慶內容,多是俗艷的原色;盒面的中間鑲嵌大片的透明塑膠片,讓人可以一眼看穿內裝的月餅內容。月餅,團團圍坐在正方形,八角形,或是長方形的禮盒裡,看來實在圓滿。
解開彩繩,打開當年的月餅禮盒。主角的月餅,一個個包裹在透明的玻璃紙裡,上貼燙金印刷的標籤貼紙,註明每個月餅的內餡口味;當時有些小朋友會搜集那些月餅標籤,當成夾教課書的書籤,或是帶到學校,向同學炫耀家中的月餅。禮盒裡的配角是陪襯在月餅四周,或是下面,纏成一團團仿如棉花的彩色塑膠線,用來防止因為餅盒搖晃,因而損傷月餅;另外,那些墊材同時兼具裝飾的功能,讓人打開禮盒的一剎那有種五彩繽紛的錯覺。那些彩色的,墊月餅的線材,常常有種淡淡的氣味,或許是餅香混雜塑膠的味道,小朋友通常會收進筆盒裡,墊在頂端,避免鉛筆芯弄髒筆盒。就這麼,藉著五彩的墊材,節慶的餘溫彷彿可以延續一兩個月,像是一口好茶以後的喉韻,直到下一個年度大節,過年,再來取代。
相對於現在的月餅禮盒設計,當年的禮盒實在是環保的典範,絕對極簡,裡頭盛裝的內容除了月餅,還是月餅,很單純,不像現在包裝精美的月餅禮盒,一打開,裡頭還會摻雜其他的糕餅和零食,甚至還附上一小罐茶葉,雖然是賞月吃餅時的貼心設計,但總是讓人懷疑,那是廠商為了降低禮盒成本的考慮。只是這一切來回的思量和計較,終究敵不過文化的變遷,畢竟現在抬頭望月的人少了,一般人的味蕾早已經是國際美食的大拼盤。
這兩年,都會區開始流行公園的野餐會,或許這一年的中秋會有一場月光下的主題野餐,取代煙霧燎繞的烤肉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