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勾月仍瀲灩
父親不適住院,當我到急診室,他虛弱地問我不用上班嗎?掛心我因照顧他而工作受影響。緊接著交代我照顧半失智母親的流程要點。即使自身脫水非常不舒服,他還留意為家人著想。其實,我把小電腦帶到病房,父親打了針在睡覺時,我又忙和起來,這篇文章就是在父親的病床旁邊完成的,我不過是相對的閒,不是真正的閒。無論如何,能夠有機會暫緩他事親自照顧父親,讓我覺得特別心安。
猶記得童稚時,每天清晨父親帶我去市集買一顆白QQ的饅頭,再讓我上學。到現在為止,我仍覺得世上最好吃的是白饅頭,那是爸爸買給我的。秋夜好眠,我時常踢被子,父親半夜巡視發現我沒把被子蓋好,會叨叨念著「縮得像隻蝦子」一樣,然後幫我蓋好。
最讓我感動的是,務農的父親經濟並不寬裕,他為了供我們四姊妹生活,做過很多行工作,舉凡在農村能做的工,他幾乎都做過。國中之前,無論我需要什麼費用,他總是給我比實際所需再多一點的金錢,預防臨時不夠。
國中畢業後,我孤身到大城市半工半讀,學業和工作的忙碌,使我與父親見面機會大幅減少。為了不打擾我的工作,父親很少打電話給我,唯一一次來電是教我存錢買一塊農地。我並非真會種田,為了父親我買一小塊地,他們很高興。遠距親情多艱辛,我與父母距離台灣南北之遠,有高速鐵路後看望父母相對方便多了。
每次我在高鐵車站,旁觀時數兩百多的火車,一整排車廂從身邊飛奔而過,總有一種被撕裂、沉重的痛感,感受到快速帶來的音頻,超乎人類所能承受。有時會想,真的需要這麼快嗎?這種快速或許需要,單獨站在月台承受那個呼嘯,惶恐啊!
聽到隔壁床的病患與家人親友聊天,父親因脫水,連聊天的力氣幾乎都沒有。護士用藥前就抽考父親「阿伯,你叫什麼名字?現在是在家還是在醫院?你前面這個人是誰,另一個人是誰?」所幸父親還能通過口試,還認得我們表示他意識清楚。他偷偷告訴我,有一位鄰居的兒子得了大腸癌,怕父親擔心,瞞著父親不敢讓父親知道罹患大腸癌的事實。當他可憐別人被隱瞞病情時,他的病情其時也正被女兒們隱瞞著,醫生對他描述病情和療程時,也刻意說得輕鬆些。
幸運地,醫院分配整面窗臨街景的病房給父親,半夜服侍父親多次鬧肚子後,我倚在給家屬的躺椅,整面牆之玻璃窗高掛著半個勾月,清澈地俯視喧鬧燈海的夜景,雖只顯現半勾仍明亮未減。此時,清澈勾月陪伴著我,正如我陪伴著虛脫的父親。我困睡了,父親忽然說:「有開冷氣,要蓋被子!」重症且奄奄一息的父親,依然注意到小女兒沒蓋被子;我張眼與明月面對面,被瀲灩一身,轉頭拉上小被子,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