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熊老爹
想起熊懷德老師來
今年的五月20日是金門高中第65週年校慶,我以財團法人金門高中校務發展基金會董事身分被邀參加校慶大會。在播放VCD影片「憶50年前金中復校時的師長照片」時,我認出了從初中到高中,曾經是任導師、任過課的許多師長熟悉的面孔,如:最敬愛的姜校長--漢卿將軍、賴淮校長、戴華校長、英俊瀟灑的教務主任張長芳、訓導主任彭建鵬、庶務主任劉上校、教官廖啟迪、齊國良、羅百儒,另有吳鎮南、吳騰雲、姚雁君、田志和、黃天貴、張先善、熊懷德、沈雪娥、劉一新、洪福壽、李金塔、倪國榮、盧錫銘、張振、夏宗彝、許富美、張信昭、蔡永堅、蔡世炎等老師,其中最令我懷念的老師是熊懷德老師。
憶結緣往事
熊懷德老師是我就讀初一時的「公民」課老師,他是江西省新化縣人,瘦長的身材,鄉音很重,要聽懂他的國語須很費力去揣摩才能聽出講話的內容大概。當第一次來到我們初一平班上公民課時,他和其他課任老師一樣,先來個全班點名,「奇怪!你們班上怎麼這麼多個彩秀?」熊老師驚訝的問,班長鄭麗珠回說:「報告老師,沒錯,一個是吳彩秀;一個是蔡彩秀;一個是楊彩秀。」當他叫到我時,他從頭到腳細細將我打量一番並問:「你叫秦麗玉?」「我姓陳,不姓秦。」課堂間還好幾次走到我身邊停下來,害我以為自己犯了甚麼差錯?真是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之後,除了正常的上公民課時見到熊老師之外,他竟然利用好幾次下課時間來找我到教師辦公廳去噓寒問暖一番,又幫我引介就讀北一女的外甥女──謝若琳和我做成筆友,從相互贈送照片及通信當中,她告訴我:「媽媽說妳的五官長得很像我的大姨媽(熊老師夫人)」,莫怪乎熊老師這般對我關懷,原因可真是其來有致。
熊老師對我實在疼愛有加,一直到了我上初三的寒假中的某一天,他穿著平常一身西裝褲、長大衣,頭戴禮帽的打扮,手指夾著一根香菸的老模樣,突如其來的走進斗門我家,原來是專程來爭取我家老祖母和母親的同意「要認我為義女」的事。從此「老先生」就成了我家老祖母和母親對熊老師的專有稱呼!熊老師在徵得我家人允許之後,在學校金城西門的教師木屋宿舍住處,還親自煮了幾道拿手菜,特請了賴淮校長、張長芳主任、劉昉老師做見證,正式收我為義女,送我的見面禮是一雙黑色的學生皮鞋,左右腳皮鞋裡還用紅紙各寫了「平步青雲」、「前程似錦」。從此熊老爹成了我的義父,「麗兒」也成了他叫我的專有稱呼。
義父女情深
初中畢業,因家境清寒,放棄了保送護理學校,直升上高中,高中三年內,熊老爹對我如同親父親般的關懷我,因我體弱貧血造成假性近視,連代數老師蔡世炎的黑板板書字已經寫得很大我還看不清楚,乾爹不但在「果準時鐘錶眼鏡店」幫我配了一副眼鏡,還到「南光西藥店」買了一瓶「貧血濟」讓我服用,之後更常常為我蒸瘦肉紅棗湯補血用,這份恩重如山的親情,讓我這自小即失去父愛的人,除了享受亦師亦父的姑丈親情之外,再一次沐浴到另一位亦師亦父的關懷之愛。
高中三年很順利的過去,面臨升大學及就職的決擇,熊老爹要我一定得選升讀大學,甚至鼓勵我起家庭革命,只可惜我一時的婦人之仁,不忍心太傷老祖母和母親的心,打消了升大學的念頭,轉為就讀特別師範科,為的是一年之後就可以有工作賺錢的機會。這次的決定真的是讓熊老爹萬分的痛心與大失所望,他抓起我的手,在我手背上很想深深的大咬一口,然而又捨不得的輕輕放下我的手,見他雙唇微微抖動冒出:「麗兒,妳太令我失望了。」想到那時的情境,而今已然身為祖母的我,回想當年那種「愛之深,責之切」望女成鳳、恨鐵不成鋼的愛恨深情,我確實能體會出父女間情深的偉大,行筆至此,我又情不自禁被當年至情至性的一幕而感動的潸然淚下。
久別幾度重逢的歡樂
一年後我特師科畢業,分發到金沙國小任教;熊老爹也離開金門到台灣換了服務單位,往南投縣省立竹山高中任教去了。隔一年,我利用暑假期間,和翁翠吟姊一起專程遠赴竹山高中去看他,他高興地陪我們在竹山附近走訪風景名勝,竹山地方不大,所到之處遇見許多位他的授業學生,見他眉飛舞色的向人一一得意的介紹:「這兩位是遠從金門來的學生,她們已是老師」。五十八年我和世昌結婚,他不便來參與。暑假我倆特地去竹山看他,並一起到溪頭風景區度假中心住玩了兩天。五十九年後,因孩子一個接一個誕生,不方便出遠門,好幾年未能去台灣和熊老爹會面,但相互仍保持著書信聯繫。
六十六年暑假我與世昌帶著三個女兒做了一趟台灣中南部之旅,包括台中日月潭、竹山、溪頭、鹿谷等名勝,當然事先約好與多年不見的熊老爹會面是重點目標。就在溪頭遊客中心吃個午餐,他見到三個義孫女叫「熊公公」、「熊公公」叫個不停,可真樂歪了,並說:「麗兒!妳好命啊!將來有三個女兒孝順妳,不得了。」六十七年生下遠騰兒子,六十八年騰兒一周歲多,我們舉家赴台北為先家翁任璽公慶祝六十歲生日,特邀熊老爹上台北來會面。那一年,中和的房子剛買不久,讓熊老爹步上四樓,見他氣喘吁吁很不忍心,待他坐下稍事休息後,趕緊抱起目前唯一的金孫遠騰坐到他的雙膝上,再從口袋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金鎖片項鍊,為遠騰掛上,金鎖片還鑲鑄有「長命富貴」四個字,三個孫女則分別送了紅包台幣各600元,看他老人家享受天倫弄孫之樂的歡樂氣氛,我們也很感到欣慰。
乾爹如願落葉歸根
自那次見面之後,由於孩子們的課業,及我身為職業婦女兼家庭主婦,每天在一根蠟燭兩頭燒的幾年裡,真的沒機會再去台灣看望她老人家,僅從一位從竹山高中畢業又讀完大學分發來金服兵役的學生洪松甫,他受熊老師之託,特利用一個星期假日專程到后宅家來會面,從言談中得知熊老師已屆齡退休,而且從香港親友處取得與他在大陸江西老家大兒子的聯繫,真太為乾爹高興了。兩年後,洪松甫服役屆滿返台,有一天寄來一封信:「告知熊老師在返回大陸江西老家和兒子孫一家人團聚後,因身體老弱、氣喘多病,終如風前殘蠋不治逝世。」這突如其來的噩耗猶如晴天霹靂,想到乾爹對我的種種百般父女關愛之情,我真的傷悲的如殤親考妣一樣,想到就哭上好幾回。
但是敬愛的乾爹!您從年輕時代拋妻別子離鄉背井,隨著政府輾轉到台灣來,因海峽兩岸的隔絕,讓您無法享受天倫之樂,而我們義父女的結緣,不也讓我們彼此彌補了天倫的缺憾嗎?真得感恩上帝的慈悲,他為您我關了一扇門,又為您我打開另一扇窗。尤其最後能讓您老人家得償宿願,千里迢迢,平安踏上返鄉的歸途,在風前殘燭有生之年,能與您日思夜想,夢寐難求的家人團聚;一把老骨頭能落葉歸根安葬故土,您當含笑九泉與師娘在天上團聚一起做神仙了。
敬愛的乾爹!雖然我們義父女的情緣已盡,但我對您的懷念是永恆的,我試寫您喜歡的五言絕句詩一首,聊表我對您的懷念,「天上人間隔,痛失義父疼,思親常難寐,無語暗傷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