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針車

發布日期:
作者: 李增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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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楊在小學裏任教,個子169公分,瘦瘦的,是那種叫人羡慕,總吃不胖的身材,身上總有一件合身、挺拔、帥氣的西裝外套。小楊的妻子,阿滿,也是教師,在高職任教,阿滿身高,目測大概在164公分左右,身上總是合身的洋裝,簡潔大方。洋裝上有不同的花樣,有的是一年到頭盛開的一片咸豐草的花,有的是一片色彩豐富的波斯菊,有的是九月淡淡的桂花,暗自飄香;有的像籬笆上佈滿的牽牛花和不知名的小花,籬笆上還有探出籬外頭的玫瑰。一眼望去,總是陽光和煦,如沐春風。
一九九八年,六月的艷陽天,鳳凰花開得滿校園都是,畢業的氛圍隨著紅紅火火的花海波動著,風一吹,就有展翅高飛的氣勢,又是驪歌高唱,像枝頭的蟬鼓起勁一味鳴叫的季節。三月時,小楊通過了碩士論文,也把這份喜悅透過電話,分享給遠在嘉義太保的父母。小楊的父親接到電話後,心中的高興是難以形容的。小楊從小就沒有讀書的竅,學業總是吊車尾,成績單總是紅字多過藍字。就讀中學時,老師甚至建議讓他去學點技術。但小楊像是晚啼的大雞,讀了專科後,補習,考上了碩士班,跌破了不少人的眼鏡。而今年夏天,學業就要完成了,一路走來,父母的擔心沒少過,現在,擔心總算結出令人開心的果實了。小楊同時也告訴了另一個好消息,他打算在早上的畢業典禮後,下午舉行婚禮。真有效率阿!小楊的父親心理笑著。
隔天一早,五點四十二分,天矇矇亮。小楊的父親一如往常起床,例行的漱洗後,走向廚房預備早餐。昨天的喜樂是繞樑餘音,猶在胸中迴盪。一夜好眠,今朝神清氣爽。經過大廳時,矇矇的晨光由左側的窗戶透進來,灑在靠著右側窗邊罩著的兩架縫紉機上,才幾天沒清理,罩子上就佈滿了些微的塵埃,像兩艘擱淺的船。縫紉機的右側,有一個檯子,檯面包著帆布,檯面的右上角放著電熨斗,像是退了役的火車頭。左側是一個稍微高也較寬的檯子,那是剪裁用的。量好的尺寸,舖上所選的布料,就在布上頭用尺規和粉筆,依照要做的樣式,畫出線條來,再用剪刀逐步的把布給剪開來。尺規規規矩矩的放在長筒子裏,粉筆則放在淺牒子裏,像待命的軍隊,聽候差遣。在粉筆的旁邊還堆疊了幾盒大頭針,針頭的顏色因為一直被使用而褪色,顯出頗有歷史的滄桑。大頭針是在裁好後,把將要縫的部份先對齊並固定。客廳的左側則是一整排的櫃子,櫃子裏擱著許多還未使用掉的布匹,深藍、軍艦藍、淺藍、灰的、黑的,方格紋的,斜格紋的,厚的,薄的,有志難伸地綣曲在櫃子裏頭。
小楊的父親,西裝裁縫師,大家都稱呼他做楊師傅。楊師傅藝高心細,在成衣還沒攻佔市場時,要穿西裝,只能訂做,楊師傅的訂單總是要排隊等候,產能滿載,日子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縫紉機最初用的是腳踏的,先用右手轉動在右側的圓形轉子,再用腳一踏一踏的驅動針上上下下把線縫到布裏,把衣服縫起來。縫紉機左側有個垃圾桶,裏面總堆滿了線用完後的小圓形紙筒,有時太忙沒時間收拾,紙筒就像頑皮的孩子跳出桶外,滿地玩耍。後來電動的縫紉機上市了,腳不用再辛苦地踩踏了,只要輕輕的一踩放在地上的開關,針就像超跑一樣,快速的動了起來。線也改成較大卷的,用掉的線,如果仔細計算,可能可以按著赤道繞地球跑個幾圈。
楊師傅仔細地看了縫紉機一眼,顧不得早餐還沒吃,移動步伐向它走近,把罩子拉開。仔細端詳了一下,狀況很不錯,依然可以大顯身手。然後轉身向左側的櫃子,像偵察兵放亮眼睛仔細的搜尋了一番,找到一塊心愛的灰色的料子。拿出雞毛撣子,把剪裁的檯子清理了一番,把布料小心地攤開來,平平整整的。再從簿子裏找出三年前小楊專科畢業時所量的尺寸,暗暗思忖,北部的天氣比較冷,如果裏面要加件毛衣,或是套件背心,可能需要把尺寸放寬些。打定主意後,利索地用尺規和粉筆在布料上打版,再從抽屜裏找出剪刀,按部就班裁剪出各部位的部件。
不知不覺,日上三竿,大廳裏已經一片明亮。
「早頓囉!」楊媽媽已經在棹頂預備好了稀飯,還有醬菜,花生和麵筋,再加上一碟自家種的高麗菜。楊師傅快速地在飯桌上了兩碗稀飯,像當兵時,以速戰速決的速度解決了這一頓。然後又快速地移師到剪裁檯前,繼續剛才中斷的剪裁工作。
「中晝囉!」桌頂已經換上了一鍋飯、一碗紫菜蛋花湯、一條魚、一盤花椰菜,還有那盤早上未吃完的高麗菜。楊師傅伸展腰身,揉揉眼睛,一早上的活,裁剪大致完成了。走向飯桌,楊媽媽正在等著飯。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楊媽媽忍不住問:「恁在無閒啥物?」「予細漢做領結婚穿的西裝!」楊師傅若無其事的回答。「喔,那稍等下我也替阿滿做幾領洋裝。」看著楊師傅這麼忙碌,她也想伸展一下身手,楊媽媽可是做洋裝的高手。
午後,三點三十四分。楊師傅從門外走了進來,陽光已從左側移到了右側。才吃飽飯沒多久,鄉裏阿武的妻子哭哭啼啼的跑來,說阿武喝了酒,她才叨了他幾句,他就火冒三丈,大罵不停。楊鄉長只好擱下手邊的工作,去調停一下。「家和萬事興;」「翁姆若同心,烏土變黃金。」在廊檐下停好機車,安全帽擱在座位上,平常他都是整齊的放在置物箱內的。推開紗門,逕直走向窗邊的縫紉機,拿起擱在一旁的老花眼鏡戴上,把腳移到開關上,手拿起早上已裁好的布,放到針的底下,小心對準了,再度踩下那曾經踩過不計其數的開關,噠噠噠的聲音再度在大廳內迴盪起,餘音繞樑,車針忙碌地把線縫進布裏,把各個部件仔細地接了起來,踩著踏著,出現在老花眼鏡裏的,是兒子在婚禮中合身的西裝,是兒子臉上揚起的滿意笑容,是兒子昂首挺胸肩起一個家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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