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麥田拾穗】田埂上的一抹微笑
他的一抹微笑,至今,我仍難忘。
冬日暖陽灑在他的背上,明亮無比;泥土的芬芳親吻著赤腳,動人非常。一把鋤頭荷在手裡,側著頭轉個半身,灰白的髮絲在空中揚起,明澈的眼神,燦爛的一抹微笑,花朵似自眼角綻放開來。
我傳給他一個賴的讚美,無聲無息,沒想到他的回應:「自返鄉以來,唯有這一刻才覺得快樂。」
這一刻,是沒返台探親的周末,荷鋤上山,一畦畦芋田,芋葉微哂以對,毛毛蟲玩心起,捉迷藏遊戲與他,屢屢不休。他四體勞動,舉凡除草、澆水,樂此不疲。彷彿是天地有情,藍天綠草,大自然的絮語,一一為他煩憂的現實世界,開啟一扇清新空氣之窗。
如倦鳥般,離開了都會,毅然決然返鄉,理由單純,陪伴年老的雙親,更令人怦然心動的是,把大半生練就的職場武功,有機會貢獻給家鄉,沒有什麼比這個更令人熱血沸騰、澎湃洶湧了。
那年頭,聯考窄門極窄,少不解事,頂著成績優異保送台北工專之美名,鄉下孩子進城,世界大門一夕間開啟了。他努力的向前跑,背負著父親田裡耕種的背影,一畦畦田畝的澆水,一如灌溉著對他的期望。
他還是努力的向前跑,跑向專業的工程界。他的白髮與皺紋,見證了大時代產業發展歷史軌跡,與地球村國際化的潮流。誠如後輩年輕者所言,產業的技術與經驗,紮實的獲得,是以他這輩為主,後無來者了。
懷著夢想還鄉,如都會人移鄉居,一份對自然的嚮往與鄉土的親炙,另一份則是內在的自我糾葛。期盼甚久的承歡膝下,終於夙願以償;封閉的民風,與離家很久開放思想的他,隱隱然的文化衝突,他學習把自己縮小,甚至退後,大如工作效能小如民俗的拜拜。安身立命的學習,遠超過返鄉的理想初衷。
一年,陪著眾多的觀光客探訪浯島,在來客面前他閃著光亮的眸子,以科學的角度訴說著高粱酒的美好。那一刻,我有些明白,每天趕早七點航班上工的他,返鄉以來工作的意義,已有些看不見的東西,悄悄地走入他的生命裡。
最近的一次返鄉,匆忙間他送來親手植種的芋頭一包,好友悄言示意,這些成果是每個周末裡他蹲在田畝,一隻蟲一隻蟲細心的挑起,因為不灑農藥,一定要留著自己享用。
返台,他的芋頭,或煨或煮,小心翼翼珍惜著吃,香醇、鬆軟、綿密、細緻,除了舌尖味蕾的感動,他立在田埂上的一抹微笑,彷彿是一幅風景,在眼前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