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悔
混亂之後,我開始習慣性的發呆,在陌生的街道,陰霾的天空,搭著固定的捷運路線,去一個不熟悉,但每天去的地方。
母親急救的那晚,我在水頭的房間裡獨自一人,晚上十一點多看到弟弟傳的訊息,天很冷,我很急,我想搭飛機去台北,我想打電話,我一直想辦法,不知能怎麼辦?最後我只能看著手機的簡訊哭泣,我用手機訂了明天早上的早班機,我跟家人保持簡訊,漸漸的我明白,這一切都沒有用,沒有改變任何事實的可能,我哭累了,開始整理行李,一直熬到早上五點,我提行李箱回南門的家去拿另一個行李箱,我先經過早餐店,老闆正在準備中還沒開始,我淡淡的說:給我一個三明治,老闆看我一眼什麼也沒問,客客氣氣的說好,開始熱鍋,清晨很冷,我無法相信我前天才從媽媽的家回來金門,媽媽就這麼跟我道別,雖說世事無常,但也無法讓我接受,我去載姐姐一起到機場,我才發現相較於姐姐的簡單行李,我居然帶了兩個行李箱,裡面裝了全部黑色的衣服,我心想這一去應該會住很久吧,從昨晚到現在我已經哭了許多回,雖然告訴自己要堅強,但想到母親已經離開了我,再也沒有以前搭機去看她時的那種心情,心裡想著要趕快去見上一面,內心卻是很無力感的不想去面對事實,這樣的心情終於明白了隔一個海峽的無奈與遙遠。
櫥窗裡可口的蛋糕,好吃的東西愈來愈多,卻無法為您買了。
愚笨的我,以為可以一直,從那個小小的島,搭飛機來到另一個島嶼看您。
在這冷峻的午后,在這個寄居的島嶼用這種方式,與您長時間相聚,茫然、虛幻得像起霧的另一個小島,您來自的小島。幾度夢裡與您相遇,熟悉的巷弄,菜販的推車堵在巷子的家門口,年輕的妳微笑的買著紫色我愛吃的茄子。放學後興沖沖掀開溫暖的被窩,捧出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蚵乾飯,因為您在店裡忙著,事先幫我們煮好的午飯。在我高中畢業執意要搭船去台灣時,您的擔心與不捨的淚水。如今,沒有縫隙穿越思念、淚痕、熟悉又冰冷。殘蹟,無聲無息,留我獨自漫步。
唸著觀世音菩薩普門品、聲聲迴向、聲聲後悔。
小時候喜歡枕著您擠紅眠床一起睡,懷中的溫度,恍若前夜夢中您溫暖的手,牽起我笑著說一起去旅行,柔溫的手,醒來也成了記憶。
送您最後的那九十分鐘,真的要道別了,迷迷濛濛的雙眼,在雨中,九十分鐘的數字在我眼前開始倒數,我的百千種情緒,只剩下這九十分鐘,我不知道我能做甚麼?稍一猶豫,數字毫不留情的愈來愈少,歸零,淚水化成數字,顯示冷卻剩餘時間,我們止住了淚水,排列整齊的等待,思緒纏繞的迷思,每人夾一塊,放到溫潤色澤的巴西香檳玉中,小心翼翼的捧著、抱著,此刻如此的貼近,卻也如此的迷惘,連下了幾天的雨停了,讓我們順利陪您到山明水秀的地方。
我一直忘不了,那最後九十分鐘的震撼,一個人,只允許的時間,環境嘈雜,人人悲悽,一生只需要的時間,陰陽相隔,我們卻用這麼複雜的心情面對這麼簡單的人生,所有的愛恨悲歡劃上終點,只留下過程。
此刻我坐在咖啡館裡,隔著玻璃,窗外雨絲綿密,看得到它緩緩密密跳著,跳在這不熟悉的街道,跳在那夜驚嚇的餘悸。
媽媽,我如何能尋~,那些熟悉的記憶。
(整理思緒於媽媽百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