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瓦蒂﹐阿爸

發布日期:
作者: 阿兜。
點閱率:915
字型大小:

她們大抵來自東南亞的印尼,間夾雜少量的越南或菲律賓裔,操著半生不熟的華語,起初跟她們應答頗耗精力,得耐住性子慢條斯理並不時輔佐以比手畫腳的肢體動作,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能讓對方明白所要表達的意思,歷經幾次的挫折以後方悟出一點頭緒,且有漸入佳境的收穫。
雖然這群外籍看護在出國擔任看護差使之前,事先都得接受母國的職前看護訓練及速成的語言教學,通常還是得等接到媒介的case後靠著工作上的接觸,一點一滴累積實務的經驗。時間是她們最佳的的磨合劑,漸漸地才能順利融入看護國度的異國文化習慣,當然磨合的時間長短因人而異,有人天生靈巧善解人意,一點就懂;有的人學習能力較慢熱,需要更長的調整適應周期。
父親生病期間住進醫院裡那種三個病患一間的健保房,裡面擺設不過最陽春的三張病床外加三張看護床和簡單收納衣物的櫥櫃,連同看護共擠進六個人。六個人侷促在病房內,形同水上人家漫隨著煙波浩淼的舟楫漂流,原本互不相干涉的個體,在病房裡聚集組成短暫棲息的巢穴,三餐食宿盥洗都得在此打理,朝夕相處,衍生出屬於另類生命共同體的情感。
病房,稍不經意隨時就會被整座城市遠遠拋出邊陲的獨立部落,生活的弦律自成一格。冥冥天定的生死,好比寄生在角落的病菌揮也揮之不去。成天被動的跟隨日出日落的緩慢拍子孤寂的律動,頗像是一個人乾坐在那裏從清晨到黃昏,渾然不明白究竟在等待什麼?也不確知盡頭在那裏?「等待」或許就在下一秒戛然中止,也許……唉!我想這就是普遍瀰漫在病房中一絲式認命式的無能為力的氛圍吧!
早晨的太陽光從窗外憊懶照射進來,太陽的探訪得以紓解內心繃緊的鬱悶,感受初來乍到的片刻溫煦。我深深的吁了一口氣,好盼望眼前這一幕只是一場夢魘,夢醒了後,老天又還我一個健康的阿爸。可是,恐怕事與願違的癡心妄想吧!終究仍只是內心一廂情願的喃喃低迴,再也回不去了嗎?連我自己也不免心虛躊躇起來!
說不上寬敞的空間,觸目可見這裡那裏晾著幾件異國風情的衣衫,因空調開放之故,徐徐搖曳。初時,陡見到這幅景象,油然有著些許不怎麼協調的違和感。不過,久而久之竟也淡化了並習於眼前的這一切,並從中領略出幾分綽約生姿的熱鬧花俏。
人類與生俱來會對陌生的人和陌生的環境,潛意識裡激發一層防禦性的戒心,緣由於人類大腦裡複雜的思考區域某種本能的自我保護的反射作用吧!況且不同種族先天的文化差異與語言隔閡的眾多因素,在互不熟稔的情形下容易築起一道隱形的牆,需要一點時間去催化冰釋。由此也印證為什麼人們總害怕置身陌生環境,和陌生人打交道,慣常先擺出一副生硬冷漠的姿態,其實僅是為了掩飾內心不安的保護色。因為「未可知」的因素讓人不知不覺形成恐懼的壓力源,深究其原因不外乎「陌生」導致的敵意心態作祟使然。假以時日,透過群聚上的交際互動逐漸消弭彼此間的敵意,進而釋出善意與信任的友誼,成就互助提攜的類夥伴關係。也說明了大自然天生萬物間存在不可言喻的神奇魔幻力量,總能在看似雜亂無序的現實面當中,彙整出一套自屬的遵循方式與機制,好比每顆流動的生命總能從看似無望的絕壁中找到出口的道理是一樣的。
周遭不時瀰漫著消毒藥水摻混病患排泄的尿屎的異味,在病房內是最熟悉不過的特殊氣味,置身其中,想要從容隨遇而安其實並不容易做到。醫院裡的健保房內沒有提供電視可娛樂,賸下漫長的時間虛擲於介乎空洞與木然的寧謐。外籍看護們(印尼籍、越南籍、菲律賓籍…….等不同種族都有)低頭滑著手機排遣時間,不時聽到嘰哩呱啦和電話那頭的人嗑牙,聊著我們聽不懂的語言,很佩服他們二十四小時蝸居在這樣的環境,生活的天地通通都濃縮在小小的斗室內打發,猶能談笑自若--以病房為家的異鄉討生活模式。慣常聽到他們彼此交頭接耳的聊到開心處自然發出陣陣爽朗的笑聲,是那種打從心底少份鹽巴與味精加工調味的率直笑聲,渾然忘了這裡是醫院!
雖然對比病患的呻吟及家屬的焦慮,或者有人覺得突兀,我卻不以意,退一步想在這沮喪的空間偶爾也需要注入許些樂天的元素,適度調和白色巨塔內予人的窒息苦悶,其實也沒甚麼不好。日子總得要延續下去,少一點人悲傷,多一點笑容綻露多少可以沖淡病房內無形的憂慮。何況,陷入冗長的憂傷也沒能挽回改變甚麼?生命的瞬間起落依舊按表操課照自己的節奏演繹,該繁華的絢爛的,依然繁華絢爛;該歸於平淡的隕落的,依然如斯平淡隕落。廣袤天地,相形之下「人」更顯得渺小微不足道,用大千世界的高度看待人事遞嬗,或者一定程度取到平衡悲傷收斂情緒的作用。
幫阿爸請的看護叫「瓦蒂」,印尼爪哇人。初次見面,外表是典型東南亞人種偏黝黑的膚色。而她的那張臉給人的第一印象如果按我們這邊的方言俚語算「臭臉」,老實說屬於並不討喜的類型,我之所以這麼並形容無挑剔或貶抑的鄙視意味,僅就自己的第一觀感誠實以告。可是限於現實的迫切需求,一時半刻的倉促間也別無選擇的餘地,只能心懷忐忑的接受。幸好,外表並不足以代表一切,「瓦蒂」說不上勤奮但還算稱職,而父親最後那段日子隨侍在其左右,朝夕相處的守護者就賸「瓦蒂」了。關於這點,其實有著幾分現實環境妥協下的折衷結果。
每天張羅阿爸灌食、餵藥、拍背、更換尿布……等等;周而復始的差事大半落在她肩上。醫院最能深刻體驗生命無常的地方,每隔幾天總會從「瓦蒂」濃濃的鄉音轉述:「我的朋友(同是外籍看護)照顧的『阿公』死掉了!」並比出食指內勾彎曲的動作;有時換成是「我的朋友照顧的『阿嬤』死掉了!」簡短的詞彙,豈知隱含著無比沉重的生死輪迴。起初她說的話我十句裡我大概只能猜到三二句,後來聽久了逐漸習慣她的腔調溝通更無妨礙。同時也略諳運用那些詞彙用語跟她對話的竅門,腦海中亦忙不迭的搜尋她口中那個阿公或阿嬤的輪廓身影,驚訝感傷兼而有之。然而隨著轉述的個案頻率增加,不知不覺竟悄悄轉換成淡淡的釋然,是見慣諸如此類的生離死別導致的麻木嗎?我不禁惘然!
我有時好奇,出家人選擇出家的背後基於怎樣一個心路歷程使然,是深受萬劫紅塵悲歡離合的椎心磨難,轉而萌生不如歸去的念頭?或者通徹達悟生命無常的虛幻後會毅然遁入空門,甘願過著無悲無喜,長伴青燈的恬淡修行,甘之如飴。我想兩者都兼而有之吧!我自知本身慧根福分的不足,即無通達生死的睿智亦無捨身忘我的情操,恐連做為一普渡眾生、弘揚佛法的傳道者亦己所不及,但願心存善念的做個平凡小人物,修身養性即心滿意足。
我與內人通常利用假日及晚上時段來醫院陪伴阿爸,隨便詢問「瓦蒂」阿爸的病況。阿爸病症尚不明顯時的初始,雖年近九十,手腳倒還十分俐落,頗惹來值班護士「身手矯健」的讚譽。這大概和他大半輩子皆從事重勞力的工作換來一身出粗筋健骨相關連,雖然暮年患有重度聽覺障礙,卻無損一向予人硬朗的印象。狀況允許時,每回邀他利用醫院長廊漫步蹀躞,他總爽利的接受,我一手幫他推點滴架,另手攙扶在他的腋下,陪他在醫院長廊來來回回蹓躂幾匝。累了,依傍長廊盡頭的透明落地窗,遠眺映入眼簾的熟悉大山--太武山,此刻傲岸緘默地躺在黃昏餘暉的環抱,父子對望,竟也如眼前太武山一般緘默!思緒紛飛,內心湧上無言的傷悲,而阿爸當和我一樣,感受這美麗的夕陽景象中終不能長久駐留的唏噓,稍後將被接踵而至的傍晚所吞噬,只是我知道太武山「他」永恆的不會沉沒,他只是暫時隱身於無垠的黑夜,而阿爸清臞病容、憔悴的身影像汪洋中顛簸的破船,能否支撐度過下一個黎明?我不敢往下再想!(上)

  • 金城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0號 金城分銷處地圖
    (082)328728
  • 金湖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山外里山外2-7號 金湖分銷處地圖
    (082)331525
  • 烈嶼分銷處
    金門縣烈嶼鄉后頭34之1號 烈嶼分銷處地圖
    (082)363290、傳真:375649、手機:0963728817
  • 金山分銷處
    金門縣金城鎮民族路92號 金山分銷處地圖
    (082)328725
  • 夏興分銷處
    金門縣金湖鎮夏興84號 夏興分銷處地圖
    (082)331818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