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
失去,才知道痛……。
夕陽下山的那道彩虹,正好斜射在勇哥家的庭院,平常只有自己家人出入的地方,突然間湧進一大群親友、鄰居;院中臨時擺上三張八仙桌椅,粧娘人忙著摺蓮花和紙鶴,查甫人則圍坐在一起,無聊的拿起桌上放置的花生、小菜和美酒往嘴裡塞,抽菸的一根接著一根,燃燒起一團團的煙霧,煙霧中分不清是仙境或是靈異世界。男女均高談闊論,應該是悲傷哀悼的場所,讓人感覺有股像在辦喜事般的喧嘩!
原本就瘦小的勇哥,只經過一天的折騰,整個人更顯得蒼老與瘦弱,雙眼呆澀無神的盯著地板,不發一言。三張八仙桌飄出的言語,總離開不了勇嫂身亡的議題……。
「阿勇!人死不能復生,出嫁的女兒還需要你來關心,一定要堅強啊!」
「生死都是命中注定的,你要看開點。」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會說走就走?老天爺真是太殘忍了!」
「昨天如果你能陪在她身邊,說不定不會發生這件事,至少還來得及送醫急救……」
「你啊!你啊!真是太不像話了,沒事一直往大陸跑,經常把太太一個人獨自冷落在家,你媽就是被你氣死的,現在阿鸞也走了,你看!你看!怎麼對女兒交代,嬸婆都懶得講你!」
真是那壺不開提那壺,勇哥終於掩蓋不了心中的那份悲痛與自責,咬緊嘴唇,眼角閃著淚光,讓哀傷和愧疚隨著淚水吞入心中。要不是晚年犯桃花,和三五好友在大陸沉淪,經常兩岸奔波,不顧妻子感受,也不會把太太獨留家中,更不會發生妻子暈倒失救事件。這時勇哥內心充滿著無限的悔恨和無地自容;但是,後悔總是在事情無法挽回時才閃現,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這個事件應該會讓勇哥愧疚和遺憾終身。
隨著夜漸漸深了,人潮也跟著漸漸虛少,該走的都陸續告別離開,最後走的是勇哥的弟弟志豪。天氣真的太冷了,志豪縮了縮頭,拉拉衣領,深深的瞪了哥哥一眼,不說一句話,表情嚴肅的走出大門,雙手本能的擦了擦眼角,應該是擦拭奪眶而出的眼淚。
庭院突然覺得好冷清,屋外那棵佳冬樹葉落地的聲音,配合沙沙風聲,好像彈奏一曲哀怨的弦樂;一陣空虛湧上心頭,勇哥行屍走路般的步入大廳,趴在勇嫂冰冷的屍體上,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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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是四十年前吧,勇哥二十八歲,經親友介紹,娶了隔壁村的姑娘「阿鸞」。鄉下地方,人情總是較熱忱;何況,新郎新娘又從未謀面,兩個不曾相識、不曾交往的人湊在一起,總會有些尷尬。為了炒熱氣氛,結婚當晚,宴席結束後親朋好友開始鬧起洞房來、也就是所謂的「滾新娘」,一直到了午夜過後,眾人興致勃勃還不肯離去,媒人婆不得不強制驅離,才能讓這對新人圓房。
勇哥這對新人雙方都近三十,但同樣長得很瘦小,勇嫂雖然苗條,但大大的眼睛,配上櫻桃小嘴,真不失為美人胚子。勇哥把嬌妻擁抱上床,兩眼往面前的小美人全身瞧來瞧去,勇嫂則是嬌滴滴的不敢抬起頭來;這時,勇哥已情不自禁的想解開勇嫂衣衫,勇嫂則是本能似的閃躲,雙手企圖撥開勇哥的狼爪,雖然勇哥人長得瘦弱,但平時做粗工,尚有些蠻力;雙方在你來我往肢體接觸磨擦下,該溶化的溶化,該衝刺的衝刺,兩人展開一場巫山雲雨……。
勇哥疼老婆是眾人皆知的事,雖然是鄉下地方,難免種些五穀雜糧,又由於當初村內尚未裝設自來水,每天清晨都必需到古井取幾桶水回家使用,但是這些雜活,勇哥都不忍讓心愛的「阿鸞」去做,寧願自己忙得不可開交,也從無怨言。勇哥的母親常常搖搖頭,嘆道:「汝看、汝看!真是有夠烏龜,疼某疼啊這款型。」
早期,離島各項管制都非常嚴格,黑白電視機只能收看中視、華視和台視三台,而且沒有轉播站,收看過程中常「剎、剎、剎」不見螢幕畫面,只聞聲響;至於報紙,除軍中加送青年戰士報外,一般百姓亦只能訂閱正氣中華日報和中央日報,其他娛樂更是少之又少,偶而到軍中電影院觀看一片電影已是不錯。所以,鄉下地方早睡是稀鬆平常的事,又加上沒有避孕觀念,結婚二十年,勇嫂已產下七仙女,就是沒生出個董永來;婆婆急著抱孫子,對媳婦生不出個蛋來,卻孫女成群,心中有點不諒解,但是勇哥總是圓場一番,對母親安慰道:「這年頭孫女總比孫子來得孝順,您不要怨嘆;何況,阿鸞一定幫您生出一個孫子來讓您抱抱的,到時候就不要嫌煩。」
勇哥除了疼老婆外,對母親更是百般孝順,因為父親在他出生不到滿月就因病去逝,母親茹苦含辛將他扶養長大,又是獨生子,母子兩人相依為命二十來年,在這段相處的歲月中,母親把勇哥當著一塊寶般的疼惜不再話下,甚至連勇哥的全名都忌諱直呼,不是叫:「憨仔!」就是喊什麼:「阿豬、阿狗」的,小時後夜間更是不敢出大門一步;就因為是鄉下地方,人比較迷信,勇哥又是唯一男丁,俗稱「卡貴氣」,所以不敢喊正名,怕被煞到是有她的顧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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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你們又要去大陸了。」勇哥禮貌性的打招呼。
庄內一群花甲之年「櫻櫻美代子」的閒暇老人家又結伴到對岸買捕魚網,這個行動已行之數年。
正當勇哥在納悶他們為什麼老是經常結伴到大陸買魚網,而不一次買足,不但可以節省旅費,也不用那麼勞累……。
忠厚叔應道:「是啊!你要不要一道去?」
「我又沒捕魚,買了也用不著,謝謝啦!」
「傻瓜,我們買網是假的,在騙厝內也查某人啦!」
「假的!為什麼?」
「時間來不及了,這是咱查埔人的代誌,回來再跟你講。」勇哥一頭霧水,明明每次都買一些網回來,為什麼說是假的,而且是在騙厝內查某人,反正也不關自己的事,管它的,不要去了解那麼多。
這群買魚網團每週必定去大陸一趟,其實「雞蛋密密也有縫」,除了厝內查某真的有點不知情外,庄內大部分人都知道,他們是在掛羊頭賣狗肉,做些見雞飛狗跳的事。
(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