豔麗的木棉花
木棉花總是在綠葉都落盡了,才朵朵豔光四射,含苞怒放在光禿的枝頭上,花落時也是朵朵豔麗,自枝頭上壯烈直接墮落到地上,沒有美人遲暮的遺憾,更沒有風燭殘年的飄零。所以,當木棉花紅豔豔盛放在沒有綠葉襯托高高的樹幹時,也是她開始要凋零的時刻。生命短暫,花容豔麗,韻味平淡,完成她風華絕代璀璨的一生,引人嘆息!
五、六十年代軍管時期的離島,在偏遠的小村莊,每天清晨六點,這村莊的鄉村辦公室就有一個擴音器,播放雄糾糾、氣揚揚的軍歌,富有節拍的進行曲,當聲音一播放時,就造成一股控制與驅使人性的騷動,人們都急速離開溫暖的被窩,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作生意的作生意、種田的種田,像似一群規律的螞蟻,隨著那個擴音器旋律作習。誰也沒有怨言,如果這個擴音器突然靜止,整座村莊可能會有不知所措的失序,因為大家都習慣這制式驅動的旋律。
那個被軍事管理的年代,制約性,人的本性被活生生拑住,個人意識尚未抬頭,這個擴音器竟然每天早上就事無忌憚播放她的聲音。她就是那時候進來,主持播放節目。起先是清晨六點播放她道的早安,後來還演變到各家戶都牽線成有線擴音器的聽戶,都有她的午安、晚安的問候。幾片黑膠唱片,一個麥克風,一位單調女子聲音,組合成一個大音箱,控管整座村莊單純、溫馴的靈魂。
在村莊中她的學歷不高,有一頭像瀑布似的黑髮,一雙黑溜溜大眼睛、記得她是綁著村姑式兩條辮子走到辦公室,然後被帶至辦公室旁狹窄的播音間。她是很安份,每天盡責上下班,無論刮風下雨,從不遲到早退,因她是這個村莊的操控者。雖然每天安置在隱敝狹窄的播音間,但是她的那張臉,每天雕飾很精緻,得宜的服裝容不下一絲皺摺,播音間也整理清靜宜人。
她是一朵花,一朵讓人賞心悅目的花。過了不久,辦公室年輕小夥子,暗潮洶湧,蠢蠢欲動,隱敝播音間,也有一股情愫在川流不息。那一雙黑溜溜大眼睛會含情默默在注視每個競爭者,她也不得罪任何一方,也不疏離那一個,似乎很有默契,粗暴的酸醋煙火味不曾在這小空間冒出。她只是很認真在這隱敝空間裡,靜靜學習一些行政作業與專業技能。
一直不知經過多久,這個擾人清夢的擴音器,竟然被一些無法忍受的人抗議,播音站被迫停播,她的聲音也消失在整座村莊裏。上學的上學、上班的上班、作生意的作生意、種田的種田,這群規律的螞蟻,還是每天在這村莊流竄。似乎大家都忘記曾經有一座大喇叭很肆虐在控制這座村莊的每一個人,她也沒有離開,但她離開狹窄的播音間,進入寬闊的大辦公室,坐在原來打字小姐的位子。耐心、細心、溫柔、婉約,讓人無法不接受她。但是,雕飾過重的粉底是我們一直無法窺視她的廬山真面目。
有一天,她含情默默膩視的一大票窮小子,突然傷心欲絕!在神不知鬼不覺,她竟然是不聲不響結婚,對方是紈■子弟的小開,然後每天她出現辦公室焦點是「今天是穿什麼服裝?」這是一個奇特的猜謎遊戲,軍事管理解除,戰地政務也終止,人們生活還是很單調,她每天服裝的更新樣本是辦公室同事的謎題與賞心悅目的風景。
這位紈■子弟的小開在連續幾天狂歡的酗酒中,因急性肝炎而過世。同仁也相繼至她家的慰問,才知道我們每天賞心悅目的風景是有一座豐富素材的庫藏。整棟透天厝,有一層樓全是她的時裝,分門別類景然有序,比時裝店更豐富,整理更有條理。
她的容貌依照雕飾厚厚的粉底,墨鏡在幽暗中,黑紗喪服在飄逸中,更襯托出幾許嫵媚與神秘。守了整整一年的喪期,黑色服裝在她精心的變幻中,川流在黑色漩渦也穿出風情萬種的韻味。
一年的服喪期過去,她像似破繭而出蝴蝶,打扮更時尚、服裝更豔麗,捨棄以往淡雅,追求成熟的風韻。工作企圖心更旺盛,動作更積極,不停參與在職進修,追求學歷,機關的公開活動也主動參與,在她的自備無數華服、婀娜多姿的身材、抓住表現機會、順從、善於揣測上意,許多音樂會、舞蹈發表會、各項藝文節目,都接踵而來,請她當節目主持人。她又重新回到播音室時代,以她的聲音,控管這座小村莊單純的靈魂。
光陰似箭 ,日月如梭,她是長春樹,人來人往,這辦公室已換了幾輪的人潮,她還是安然的坐在那個位子,誰也不知她的歲數?因為,她臉頰看不到風霜,她眉尖看不到皺紋。日復一日,每天均在變換一套一套不同服裝或者一襲一襲幽雅旗袍,悠閒在整理桌面一大堆公文。但這偏僻小村莊,主持節目界的第一交把椅,已非她莫屬。
戰爭的煙硝,已雲消霧散,城市村莊頻繁在交流,藝文活動更是如火如荼展開,一個中秋節團圓大公演,張燈結彩,擂鼓響徹雲霄,整個舞台是佈置在村莊海岸中線。她順理成章當了這次大公演的主持人,大公演那夜,提前彩排,海風徐徐吹來,尚有點寒意,她穿著一襲銀白色寒光閃閃的長旗袍,搭配緞面銀白色高跟鞋,高欉髮髻戴上一頂鑽石皇冠!像似雪國來的雪后。在大家一片讚賞中,她傲然將脊背,挺得更直。
歌功頌德的開場白進行中;突然,來自另一城市的節目總監急速竄到舞台:「小姐,今天是中秋節大團圓,您這套服裝太不對襯,對不起,我請本城市廣播界台柱燕紅小姐來主持。」燕紅小姐似乎有備而來,直撲撲登上舞台,接手懸在半空中無力的麥克風,燕紅小姐嬌小身材,一襲火豔豔的晚禮服,將身材每一寸都玲瓏剔透展示出來,豔光四射,讓人血液都翻滾,廣播界的台柱,不是浪得虛名,有模有樣操控如癡如醉的觀眾。
她突然措手不及,花容月貌慘白如僵屍,一襲合身旗袍竟然有點鬆垮,平板的面頰扭曲掉落片片粉屑,一雙黑溜溜大眼睛已被條條深邃魚尾紋扯拉有點黯淡。氣質是內涵的昇華,所以氣質是無法改變。多年來她是很努力,努力雕琢她的一切,沒有歲月痕跡的容顏,維持二十八寸小蠻腰,輕柔軟潤的音調,但是長年來那張平板的臉,被粉脂層層疊疊推砌過厚,讓我們都感受不到一點她真實的熱度,所以大家對她還是很陌生。
不記得她是如何走下台,更不知她是如何消失在人群中,多年禁錮的心靈,這幾天已在每個人血脈中流暢,膨脹起來,連續幾天化妝遊行、鑼鼓喧天的假期,是難得偷的浮生半日閒的時候。
她失蹤了!只當她需要休息了!但是,一襲火豔豔的晚禮服飄浮在海峽兩岸水域。海水鹽分的侵蝕,無情浪花的衝擊,火紅晚禮服已支離破碎,她雕飾精緻的臉龐已瀙泡過久海水浮腫而畸型。
「人一生中能夠把一件事做好,就值得!」她的一生,用無數豔麗的彩衣粧扮自己。留給他人是賞心悅目的一面,豔麗的服裝就是她一再展現生命的力量,不容挑剔,自始至終,無怨無悔!(本文純屬虛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