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謹記歷史忘卻仇恨──寫在《島嶼天青》出版之前

發布日期:
作者: 陳長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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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四年清明時分,當我寫完長篇小說《晚春》後,文中多位老兵的身影,仍然不斷地在我心中蕩漾。他們為什麼會淪落在這座島嶼,把他鄉當故鄉?無非是為了戰爭。回想當年,國軍在大陸節節敗退,最後不得不撤退到台灣,也不得不把金門這座島嶼當成反攻大陸的跳板;並同時做著「一年準備,兩年反攻;三年掃蕩,五年成功」的美夢。相對地,共軍卻也不遑多讓,倨傲地叫囂要「血洗金馬、解放台灣」,於是兩岸軍事對峙已然成局。
可是,當我方反攻大陸的號角尚未響起,共軍轟隆轟隆的砲聲則先來到。儘管限於主客觀因素使然解放不了台灣,但卻已達到他們血洗金馬的目的,想置這兩座島嶼的百姓於死地已是不爭的事實。因此金馬兩地生靈塗炭,承受前所未有的苦難。即便戰爭沒有贏家,而真正受害者則是無辜的平民百姓;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流離失所,內心的煎熬非筆墨可形容。它也是促使我寫《島嶼天青》這部小說的原委。
回顧一九五八年八月二十三日傍晚,對岸廈門、圍頭、蓮河、大、小嶝的共軍砲兵部隊,集中三百餘門大砲火力,瘋狂地朝金馬兩島濫射。在短短的兩個小時,金門落彈竟高達五萬七千餘發,於是名震中外的八二三砲戰就此爆發。在四十餘天的砲戰中,金門這座小小的島嶼,落彈高達四十四萬四千餘發,毀屋數千棟,島民傷亡慘重,死亡的家畜與家禽更是不計其數,共軍企圖以武力奪取這座小島,其橫行霸道的心機不言可喻。
縱使經過守軍的還擊而不能得逞,也徹底地粉碎共軍想吞噬這座島嶼的美夢,可是卻造成無數生靈的傷亡,與諸多鄉親流離失所、無家可歸的悲劇。當傷亡名單從四面八方傳來,不管是識與不識的鄉親,莫不流下一滴滴悲傷的淚水;甚而還要罵聲:「夭壽共匪!」才能除卻心頭恨。這場戰役可說是近百年來島鄉最大的浩劫,也是島民心中永遠的疼痛。
既然這座島嶼被定位是戰地,島上最高領導者當然是司令官。他除了擁有金門防衛司令部司令官的頭銜外,並同時兼任金門戰地政務委員會主任委員及中國國民黨特派員,可謂黨政軍一把抓。因此在以軍領政的體制下,島民必須受到許多單行法的規範和限制。就以每年的民防隊員集訓而言,在其規定的年齡層裡,每到訓練期間,都得放下手邊工作,自帶糧食參加訓練。名義上是運用民眾力量,結合軍民戰力,達到保鄉保家、維護地方治安的目的。實際上則是利用年輕力壯的民防隊員,不定時支援軍方各種任務。若敢不從,就是抗命,必須移送軍法並以戰時陸海空懲治條例來治罪。
儘管善良的島民都很認命,幾乎都是唯命是從、不敢反抗。尤其是砲戰期間,只要村公所一聲通知,就得冒著砲火的危險,乖乖地配合軍方執行各項任務。最棘手的莫過於碼頭搶灘作業,協助軍方搬運軍用物資。往往為了爭取時間,他們一趟趟扛著槍械和彈藥,一回回扛著大米和麵粉,在灘頭與軍艦中來回奔命,倘若動作稍慢,還得受到軍方幹部的辱罵。他們承受的不僅僅只是體力的負荷,精神上受到的壓迫才是此生難以承受之重。而萬一被匪砲擊斃,又要向誰去索賠?即使把它歸咎於戰爭,但他們非現役軍人,亦未曾領取國家任何俸祿或報酬,甚而還得自備糧食及茶水,倘若再白白地犧牲性命,真是情何以堪啊!只能怪自己生不逢時,要不,又能奈何?
彼時亦有一些屆齡遭受解甲的校尉級軍官,他們經由老鄉或老長官的介紹,在政府機關謀得一官半職,擔任低階的村指導員者更是不計其數。雖然多數均與村民相處融洽,甚至與當地婦女結成連理者亦有之,可是亦有少數敗類以為島民善良好欺,利用職權在村內作威作福、魚肉百姓,孫痲子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既要酒肉又要豆腐,其醜陋的嘴臉簡直令人作嘔。然而天理昭彰,最後終遭匪砲擊斃,如此,是否就是所謂的現世報?誰也不得而知。唯一的是和善的村人,目睹他死後的慘狀則不計前嫌,仍然幫他合下眼皮讓他得以瞑目,又拿來被單覆蓋他的屍體免得曝屍在太陽下。凡此,都是島民不計舊惡以德報怨的展現。
經過一場慘烈的災難後,即便砲火已逐漸地緩和,但執政者仍然做著反攻大陸的美夢,調來大量的兵士進駐前線。可是隨著老兵屆齡退伍,連級單位除了幹部外,幾乎都是一些抽中「金馬獎」的台籍充員戰士。儘管因他們的消費而為當地創造不少商機,但純樸的島嶼也因此而快速地轉變。原本單純的社會,變得有些複雜。文中愛慕虛榮的黃小紅,為了想跟情報隊的軍官私奔,於是假藉結婚之名,騙取忠厚老實的王萬富所有的錢財。儘管她的行徑令人不齒,但卻是砲戰後金門社會受到外來影響的一大轉變。
尤其是那些經過短暫訓練就想上戰場殺共匪的充員戰士,縱使受過良好的家庭及學校教育者有之,可是卻也有部分「一支嘴糊累累」善盡「畫虎膦」的本能,把一些初出茅蘆在城鎮就業的少女耍得團團轉。於是為了討好他們,她們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甚而開始學時髦、趕流行,並以結交台灣兵為榮。而這些充員兵多數並非以誠相待,或想在戰地談一場轟轟烈烈能夠感動共軍的金門之戀,純粹係因軍旅生涯孤單寂寞又無聊,想藉此來調劑一下苦悶的身心而已。
因此,當他們役期屆滿啃完最後一個饅頭,當停靠在料羅灣的軍艦鳴起啟航的汽笛,便是莎喲娜拉再見的時候。往後保持聯絡或有結果者幾乎寥若晨星;甚至有些癡情的少女還不死心,竟藉著參加戰鬥營的機會千里迢迢尋找情人去,結果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倘若不幸被花言巧語所騙而失身者,那才是災難的開始。因此,受到感情創傷的無知少女不知凡幾。
像黃小紅之流者,或許只空有一張漂亮的面孔,是否真有騙人的本事值得商榷,或者全盤均由她那個搞情報的男友在幕後指使。因為這些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情治人員,他們吃定善良的金門百姓,受到陷害的鄉親不計其數。總而言之,人一旦昧著良心而厚顏無恥,什麼狗屁倒灶的事都做得出來。砲戰後的島鄉,的確已進入到一個與爾時全然不一樣的社會。不管是進步的象徵或是墮落的開始,似乎都是一種極其自然的現象,因為世上除了專制的共產國家外,沒有不變遷的社會。
雖然王萬富與添丁嫂坎坷的一生值得同情,但經過多年的努力後終於從人生的低窪處走了過來。縱使青春歲月已離他們很遠,生命中的黃昏暮色亦將到來,存在於他們心中的已不再是熾熱的火花,而是一泓平靜無波的湖水。儘管年輕時有諸多獨處的機會,心理上亦有實際上的需要,可是萬富則始終遵循著傳統道德,未曾越雷池一步,只默默地為添丁嫂一家人付出。其高尚的情操不僅感動天地,更獲得添丁嫂兒媳的認同。
縱然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不盡相同的際遇,但無論是富甲一方或窮途潦倒,終究得隨歲月而蒼老。人一旦年邁,最可貴的莫非就是有一個能相互扶持的老伴。志弦曾說:「萬富叔,我向你保證,我們兄弟絕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往後我們兩家的田園絕不會荒蕪,祖先也一定會有人來祭祀;只希望你和我娘,未來的日子能過得健康快樂。」讀完志弦這段話,我們除了深受感動,勢必也會認為萬富為添丁嫂一家的付出是值得的。反觀時下社會,不是貪財,就是貪色,或是相互利用,真正能發揮人飢己飢、人溺己溺,長年相互關照者又有幾許?彼時的島鄉,除了民風淳樸、鄉親善良,更是一個人情味相當濃郁的傳統社會。不管是本地人、外地人,或是對這座島嶼有所認識者,諒誰也不敢否定這個事實。
或許,沒有歷經戰爭,不知和平的可貴;沒有遭受共軍砲火的肆虐,不知傷亡的慘痛,這似乎也是生長在那個時代的島民不可忘卻的記憶,以及難以撫平的心靈創傷。而現下,無論是新一代的年輕朋友或是老一輩的鄉親,當他們進入文中的故事情節時,勢必會感染到爾時那份悲傷苦楚的悽然況味。畢竟,傷亡的是同在這座島嶼生死與共的鄉親,被蹂躪的是先人蓽路藍縷遺留下來的土地,而兩者均有密不可分的臍帶關係。因此,我們沒有不關心的理由。
而今,光陰荏苒,物換星移,即便這段歷史已被歲月的洪流淹沒,我們亦已置身在一個全然不一樣的新世代,正循著時光的軌跡不斷地跟著時代的潮流前進。縱使有一天必須走到生命的盡頭,但身為這塊土地的子民,則不能遺忘曾經在這座島嶼發生過的任何事端。尤其是舉世聞名的八二三砲戰,更需把它烙印在我們記憶的最深處。不管爾時兵戎相見孰是孰非,終究已回歸到歷史,其是非對錯得由史學家來定奪,我們無權加以置喙。可是,當島嶼天青,清平的曙光映照在這塊曾經被砲火蹂躪過的土地時,務必展現金門人的寬宏大量,謹記歷史,忘卻仇恨……。
(二○一六年十月於金門新市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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