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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現代散文家】石曉楓論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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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質上是執教於杏壇的學者,石曉楓的純文學創作量不多,我讀其文既少寡,論其文也就頗危險,但這危機正是我的轉機,我因此可以跑野馬地把自己無限的揣想、投注在她的視境裡。
她的文字一半在模仿現實,一半在模仿文字藝術創造本身的創造,我在這夾縫中便有了自已的論述空間,或者說便有了自己的創作空間。石曉楓的創作指向一個生活的迷惘或謎題,我的論述試著解答,不,試著回答這個存在之謎。同時我的論述偏向於詩話和札記之屬,如宋魏慶之《詩人玉屑》和陸紹珩《醉古堂劍掃》之類的雜匯。這種印象派的文筆看似充滿了空隙,但可說不定呢?直到兩百年後,我們不也才恍然覺知到,尼采的札記、格言,竟潛藏著理則的體系?
我可以這樣子說嗎?石曉楓基本上是私淑余光中早年《焚鶴人》《聽聽那冷雨》那類的智性散文。「散文」根據中國大陸學者孫紹良的說法,分別是Prose和Essay,前者不是獨立體裁,而是一種表現手法,後者是一種主智文體。假如我們同意其分疏,那麼石曉楓的散文,主智的那一部分色彩是Essay,不特顯出形式因素的那一部色彩則是屬於Prose。她沒有什麼形式手法的表現欲,只是順著自己的情智走,有時候又反過來,難以駕馭地被文字帶著走。
清爽、明快、溫潤之氣,是讀她的散文時,最常烙印在我們印象當中的幾種感覺,是略近於中國大陸的周曉楓和王小波之間的理氣綜合體。
散文有所謂筆墨濃淡參差的寫法,筆墨的濃淡及其參差,至少有一種判別法或是值得我們參考的,試舉有日本的張愛玲之譽的劇作家和散文大家向田邦子那篇〈游魚眼中滿眼淚〉為例:
「小時候我很不喜歡吃小魚乾。」
不是說我討厭吃魚或是討厭沙丁魚,而是用乾草繩穿過魚眼睛讓我覺得很恐怖,看到就覺得眼睛發疼,根本沒有食欲。
不記得是幾歲了。有一天祖母用火爐在烤小魚乾,站在旁邊的我看著四條串成一串的小魚乾問:「牠們是兄弟姊妹還是朋友呢?」
前面這段文字,絕大部分是淡墨,直到「牠們是兄弟姊妹還是朋友呢?」這句話出現,才揮出一筆濃墨的筆觸,使得語意急轉而下,頓顯深沉而厚重。這就是所謂的墨之濃淡參差的寫法、布局之一種。
石曉楓散文文字的筆墨,稍嫌濃淡通篇一致。風格如人格嗎?她向來是嫻雅那型的,很難想像她有叛逆的影子,然而她果然有的,她卻是用一種想像力來充當自己的叛逆行為,儘管那難免有茶杯裡的風暴或茶杯裡的江湖的味道。然而對行文無甚曲隱的她來說,也堪稱無風起了波浪,有了不一樣的風景,這也就頗有可觀之處了。
試舉下面這篇〈房事物語〉為例,全篇淡墨中有兩處參差著用典的濃墨,都落在開頭第二段,一是舉海明威的短篇〈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使得本文有了現代主義存在哲學的荒謬性,一是引了芙蘭西絲.梅耶思的長篇《托斯卡尼豔陽下》,使得本文她的身分形象跟引用的典故中的女主角互相疊印,當然同樣加強了故事的象徵指涉,以及其他兩篇任讀者隨機想像的寓意。譬如婚姻情感的傷痛及其應對,就讓遠方(異國獲更遠的文學國度)的那女子來替自己發言及辯證:
「在經歷一段意料之外的婚變,當離婚的種種擾嚷喧囂都徹底平靜下來以後,我算了算自己還剩下什麼:一個已屆成年的女兒,一份專任的大學教職,一筆額度中等的有價證券,一個有待我自己創造的未來。雖然離婚是一件比死亡還要難受的事情,但奇怪的是,在過了那麼多年緊密的家庭生活以後,離婚反而讓我有一種回到自我的感覺。我急切渴望能在另一個文化中檢視我自己,並超越那個舊我。我需要實質層面的東西,佔據我過去生活留下來的心理空間。布瑪索利莊園有它既有的作息,既有的生活韻律,應該可以助我塑造一個新的自己。」
這處用典無非就是她隱晦的小小的叛逆。這兩處用典算是濃墨外,接下來一連串買房看房的敘事,都是淡墨。但有些什麼暗流仍然潛伏著,挽救了疏淡無甚波瀾的敘事及其行文。看房過程中,她逐一遇到虛張聲勢的大男人、蓬頭垢面的妻子、一個褓抱一個滿屋亂跑的小孩、日薄西山、緬懷昨日的老太太阿嬤、「物質生活窘迫中的奢華」、「和她的小兔映照成無以名狀的荒寒」的都會女郎、麻雀變鳳凰現實版的幸運女子………。凡此種種,都化成她的自我指涉,自我諷喻,也是她的自我想像。就是憑著這種自我諷喻、自我指涉的想像,她有了漸悟或頓悟帶來的力量,整篇文章的力量也由茲而生。最後,她碰到一間夢寐以求的房子,看似結局完滿了,但急轉而下, 一切的美好又成灰,這又是另一個自我諷喻。直到這裡,文字才成為一篇暗藏玄機的寓言,有了相當的深度,也才不至於僅只是一篇單調的紀實。所以我們不妨說,這是一篇藉找房子看房子來諦視自我心靈惆悵與迷惘的文字。
散文家石曉楓不能算是一個形式主義者,一般說來,形式主義者是個內心沒有安全感的人,需要棲身在某種儀式中。但她也不算是個吟遊詩人(一個隨興者),她正好介於這兩者之間。中庸之道給了她筆調舒緩的文風,假如要說有什麼缺憾的話,那就是連帶地讓她的文字色彩不夠強烈,面目有些渙散。
但文字色彩不夠強烈,面目有渙散,跟文字邏輯語法的運筆是兩回事,石曉楓的行文運筆,其敘事描摹毋寧是緊湊的,中間少留空隙讓讀者介入,展現出她的某種矜持及自主。我們的介入方法是成為作者,或說參與方法是藉由認同而化身為作者。認同與化身某種理路就如同維摩詰講的:「以一切眾生病,是故我病」。宋‧姜夔說:「不知詩病,何由能詩?不觀詩法,何由知病?」現既然要披覽觀讀石曉楓,只好隨其人,隨其文,隨其病,深履其境。
石曉楓散文其語言精準,字句段落鋪衍而成的意義,少留給讀者想像填補的餘地,這又帶給她一個缺憾,那就是「意隨言盡」。她把意思說完,說得周全,結果每每卻讓讀者悵然若失。散文的理想境界原是「曲中人不見,江上數峰青」。
在〈時鐘〉這篇散文理,不確定、模稜兩可的想像充斥全篇,既比附了時間的真幻迷離,又暗示了人在時間之流中的失措及迷惘。她只能隨著自己的想像游移,生活的景境竟如此不堪及無奈。人有想像,原是企圖對生活的反抗或逃脫。文中引了西班牙畫家達利著名畫作(記憶的永恆),這幅作品的畫面以荒蕪的加泰隆尼亞山水為背景,散布著四隻柔軟如液體的時鐘,分別是掛在樹枝上、搭在魚胚胎狀的物體上、攤在木檯子邊緣,檯子上還有一棵乾枯的樹枝和另一個爬滿了螞蟻的時鐘背面。石曉楓既然用了這個典故,那麼她就也早把其想像也一併過繼給我們。我們或可以想像石曉楓正被扭曲的時間及記憶給困住了。
但其實,她也可能從時間及記憶中逸脫了,同樣是藉由不斷的想像。
據說軟掉的時鐘還有一個顯而易見的內在意義,那就是代表著肉體與精神的陽痿,進而象徵著精神的坍塌,所以他創造了這樣一個符號,深刻地揶揄了人類意識深處的某種靈魂的腐敗。達利正是在為人類唱一曲輓歌。
畫中螞蟻密集在錶面上,這些是象徵腐敗的形象,據研究,在達利的作品中,忙碌的螞蟻通常是緊張、焦慮和衰老的象徵,暗示著達利潛意識裡的恐懼、無力、不安和性焦慮。它們在達利的作品裡經常出現,也有著腐朽、侵蝕和衰亡的寓意。
石曉楓當然也不能或免於讀者作類似的想像。
至於她又引了日本當代女作家江國香織的小說《薔薇樹‧枇杷樹‧檸檬樹》中,九位東京女性,則超乎我的想像力,一來我沒讀過這部小說,二來我非女性,揣想不出來她們怎麼在「日常生活輕質又隨性,不虞匱乏的物質生活造就了情感的小小脫軌」呢!
許多知識份子與中產階級摛文下筆,或執於理,或偏於氣。石曉楓把二者調合得相當好了 (通常調合得越好,文章便越成功,余光中稍嫌執於理,而向田邦子偏向於氣 ),連帶地,她的散文遂也蒙獲其利。若用高標準來檢視,儘管她的行文張揚歛退運肘間或仍稍嫌寡薄,她依然無愧乎是金門文壇上一顆曖曖內含光的不凡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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