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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的浯島

發布日期:
作者: 倪君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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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月光如此皎潔無暇的夜裡,她才願吐一口幽芳、輕伸纖腰、張開她那雙如寶石般美麗的雙眼,看看這片繁星似錦的璀璨星空,和碎銀滿佈的寂靜海面。
因為經歷了太多年的風霜,她的身軀已不若年輕時的嬌柔嫵媚,而顯得有幾分老邁了。她撥動著海水,輕柔撫摩著有些僵化的腰身,揉揉頂邊的古寧頭,怨嘆早年那些蠻橫的砲擊,害她有些失憶,幾乎忘記,久遠以前的人們是如何呼喚她的名。
浯島……浯島……,「海上仙洲」、「海濱鄒魯」,是啊,多麼美好的名,多麼美好的時代。那時海上的旅人過客們,總不忘讚嘆她的絕世之美。他們願意卸下船帆,將船繩繫於一方,或者任憑船兒隨風蕩漾,只為踏水上岸,看一眼她的豔紅晚霞或者白茫朝霧,把酒迷醉於樹梢的明月之上。
  「那時候的海岸,可沒那麼多惱人的刺兒!」她輕觸著岸邊的軌條砦,幽幽啐道。打自從這些刺兒長出之後,人們便不再讚嘆她的美貌了,而給了她其他稱號:「海上長城」、「台澎屏障」、「寶島前哨」、「烽火戰地」……多麼不文雅、沒品味的稱號呀!她不喜歡。
  明月嗤笑了她的惱怒,為表歉意,撒下了滿滿的銀粉,隨著海波,推送入她懷裡的岸。她不推卻也不辭讓,只是出神地望著那岸,回想著最初的那人,是怎麼上岸的?
  其實不只是那人,還有那群馬。唐德宗貞元年間,牧馬監陳淵率十二姓族人,渡海前來開墾及飼養朝廷戰馬。她還記得,陳淵為她撥開層層屏障雙眼的毛髮後,他身後的明亮天光。馬兒在她身上放蹄嬉鬧追逐,呵得她渾身發癢。島上的人們多起來了,為她洗淨妝容、悉心打扮,使得她從一個蠻荒之地,褪身成為清麗絕俗的明媚小島。
  但還欠缺一點東西,對了,文化!於是另外那人來了。宋神宗熙寧、元豐年間,立都圖統於同安縣綏德鄉翔風里,數十年後,朱熹主簿同安,東望海上這座明媚秀美、清麗脫俗的小島。「朱子主邑簿,採風島上,以禮導民,浯既被化,因立書院於燕南山,自後家弦戶誦,優游正義,涵泳聖經,則風俗一丕變也。」
  朱熹渡海,帶來了滿腹的經綸,像暖風一般,和煦地吹過這座小島。島上的子弟們,在農忙之餘,放下了鋤犁,拿起了書本。於是,文化像繁花一般,在島上盛開。「以封域論,同安分有十里,浯地尚未備乎一里,科名風節,接武比肩,為闔邑冠。統計明興同捷鄉會闈三分之,浯有其一」。高取功名的島上子弟們,像繁星一般懸掛在空中,閃閃發光。
  年輕的新科進士蔡復一,登上了太武山,喜情放懷地歌頌了他眼中浯島的秀麗:「仙嶼孤懸雪浪春,桑麻舊話課鄉鄰。飲從十日抽身暇,山別多年入眼新。
小鳥呼名時報客,幽花迷徑卻依人。雲巖月照香泉好,一酌松風濯世塵。」
風光無限的浯島,她像一顆璀璨的鑽石般,在寂寥的海域上,散發出無比的風華。而這些光芒,引起了遠處一些貪婪目光的注意。
  風雲色變,那些來自遙遠東方的盜賊倭寇們,帶著明晃晃的尖刀,登上了島岸。島民們四散尖叫著、奔逃著。在鄉勇的組織下,架起了碉堡、築起了槍樓,手中放下鋤犁,拿起了刀槍。眼見著高牆堆起,眼見著刀槍成林。村裡的壯丁們,跟隨著武進士的雄風,神武地一步步向前,戰勝了貪狠的餓狼。但田地,也荒蕪了。
  熱炎炎的驕陽,曝曬著乾旱旱的紅赤土。種不活稻米的土地上,連生產一些瓜果也是奢侈。只有執拗的土豆與蕃薯,勉力地在這片土地上努力蔓延,儘所能地提供島上人民一點飽餐的糧食。
  孩子餓了,喝米糊。爹娘餓了,吃蕃薯籤。壯丁們眼框含著淚水,餵著眼前的老人跟小孩,一口一口地吞嚥著無味無力的湯水。心裡想著,村口那片大海,在大海另一端,該有多少糧食,能餵飽老人孩子?該有多少機會,讓自己能夠做一番事業,出人頭地?於是鐵了心,好!落番!下南洋!
  年邁的老母親帶著年幼的稚子與堅毅的髮妻,在天寒的渡船頭裏,不捨地向遠去的船帆招手,望著船上的他,能早日風光回鄉。悲戚的哀歌,在風中飄蕩:
一隻火船升旗符,下午四點要開船,阿娘想來心會悶,一頓稀粥不愛吞……。此行,卻是--「六亡三在一回頭」。

  幽黯黯的咕哩間,朦朧朧的夢裏,甕城頭,幾枝木棉花,燒落一朵紅艷艷的囍字,伊是來歸的汝。熒熒月娘,映在那張南洋的紅眠床,阮和汝,雙手牽牢牢。
無盡的鄉情!鄉愁!鄉痛!在汗臭混雜的空氣裡捲繞盤旋著。何時能夠返鄉起大厝?何時匯回沈甸甸的僑匯金?何時寄回香甜甜的番仔餅?會不會成了一場遙遠不可想的異鄉夢?敢是一場船過水無痕的落番夢?紛亂的思緒在輾轉難眠的夜裏,一切隨著潮聲遠去,在麻六甲的灣裏,落地生根。
  日頭赤赤,荒地年年。堅毅的島上的女人們,扛起了鋤犁,牽起了牛馬,在紅焰似火的大地上苦苦前行,想到阿母病苦,小兒嗷嗷,長滿粗繭的雙手一刻也不敢停,燒灶飼豬,下海擎蚵。日夜等待番書的思念不敢講,只有在夜晚溫柔的月娘面前,才敢哭出聲。
  空蕩的渡船頭,迴盪哀傷的晚風。日復一日地等待,一次次的失落。空洞的絕望的眼神,無力地看著大海盡頭的雲霧,冉冉飄向天空,從原本的血紅色,逐漸轉為烏黑一片。
  「咻--碰!」暗夜裡,黑漆漆的天空突然如雨般落下無數鋼鐵與火焰。
巨響驚醒了睡夢中的島民,牽起老人抱起幼子,披頭散髮地奔走,躲入村口的防空洞。
 防空洞內,鬧哄哄地喊聲一片:
 「夭壽噢!這共匪天天打砲彈...隔壁村那些厝都毀了……」
 「阮阿嬸……來不及救她……眼睜睜的看她……」
 「啊!我的囝仔……有看到沒……」
  沒有星光的夜晚,來自對岸的機帆船,趁著潮水起落停靠水岸。蒼白的月光,映照著口中銜著的銀色短刀,像悄無聲息的水銀般,往島上緩緩流竄。
  英勇的戰車火炮乍響,火花像流星般劃破天際。無懼生死的官兵們,吹起奮進的號角,從四面八方往火線集結,形成一堵堅韌而悲壯的長城。來自天南地北受過不同訓練的純真孩子們,在血花與火花之間,上演著天地同嘆的民族血淚。飛過夜空的無數砲彈,建構成狂風驟雨,瘋狂擊打著痛苦而堅忍的島嶼。可敬的可嘆的浯島,她在焰火沖天的人間煉獄中,練就了一身傲骨,學會了獨自承受風霜。
 殺聲逐漸隱沒,硝煙逐漸散去,東方透出琉璃般的霞光。
  酒香,從金門城一戶姓葉的人家中飄散而出。
  千絲萬縷的酒香,像一股清泉,汩汩流過這片赤炎的大地。滋潤了飢苦的百姓的生計、撫慰了想家的戰士的心。沁涼之後,轉為濃烈,後勁蕩漾在胼手胝足的重建歲月,穿透鐵絲網下的禁錮時期。最後,舒展開放於遼闊的中華大地,重擲凝鑄成「酒鄉」的美名。
  時代的巨輪飛速轉動,衝破了歷史的藩籬。當偉人們一個個倒下,高牆不再聳立。冷冰冰的砲彈碎片,被製成鋼刀,返回對岸成為禮品。垂垂老矣的老兵,小心翼翼走過自由開放的脆弱拱橋,來到另一個熟悉卻陌生的緊的家鄉,尋找失落的血親。「哇!」的一聲,撲倒在闊別人生半載的老母親的懷裡,或者音容不在的冰冷碑石前,與天地一同放聲哀泣。
  月兒,明鏡似的高懸著,靜看人間的悲喜。
 晚風吹拂,海面輕輕搖晃,映照著萬古不變的星空。遠處行來一艘晚歸的航船。緩緩駛過天與海的交界,劃出一道道綿長而悠緩的白色海波。海波之上,清晰可見遠處聳立的新建高樓大廈,發出耀眼的燈光。一座新穎而繁華的城市,是婀娜多嬌的廈門,與浯島一起長大的好姐妹,沒幾年光景,從一個純樸無華的小姑娘,發展成如今的模樣。
  城市上空浮動著妖嬈的煙霧,隱隱透著紅的綠的流動光影。豔麗的臉龐,帶著一抹異樣的淺笑,正看著她,沒有言語。
「繁華如夢……」月光下的浯島啊,她亦不言語。沒有一絲哀愁,沒有一絲歡喜。
她只是沐浴在這灑滿銀粉的柔波裡,靜靜聆聽著歲月靜好,重新思索著亙古洪荒與宇宙大地。
  在這個月光如此皎潔無暇的夜裡,或許她也願意,在人們熟睡之後,低聲吟唱那些古老的歌謠,說說那些被遺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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