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飛
久居南國,初見冰雪,驚喜莫名。猶記大學畢業合歡山之旅,第一次遇雪,大夥兒興奮熱烈的打雪仗,不亦樂乎!遷居洛杉磯四年,未得銀龍飄舞之賞,及至美東新澤西州,看雪玩雪,再臨俄亥俄州,前後算來,不覺匆匆已三十餘年。
又是冬季。雪花來報到,輕輕軟軟的飄向大地,靜靜悄悄的任意漫遊。它是嚴寒冬天的快活舞者,不在乎誰的美言或非議,只管化成輕似夢的自在飛花,幻浮迷醉於天地的大舞台。
寒氣逼人的氛圍裡,花瓣樣的雪片飛颺,飄飄如鵝毛絲絮,以優雅輕盈的姿態悠悠降落,重重疊疊,一層又一層,鋪上了原野山岡、溪流河海,遮蔽了屋宇房舍,整個世界都是清一色純淨柔和的乳白。
無聲無息的,雪花仍然繼續旋著舞著,地上的積雪更深了,矮樹叢和公園裏的長椅上好像頂著霜淇淋,也彷彿是新鮮的奶油蛋糕,引人垂涎。
濃濃厚厚的霜雪常常在暗夜當中進行著一種溫柔的侵略,不必大張旗鼓,也不需喊殺震天,當你從冬眠幽夢溫熱的被褥裡醒來,窗外早已變成白茫茫的新世界,帶來的是意外的驚訝和讚嘆。
彌天蓋地的銀白,映得整個世界突然敞亮起來,如果晴好清冷,枯枝銜雪,輝映藍天,爽然明淨,心情不禁為之舒坦。即使寂寂長夜,也光耀如同白晝。不必刻意隱藏什麼,在朗朗皎光下,一切都無所遁形。那些經白雪覆蓋了的,卻暫時覓得最佳的庇護所,至少暖意未來臨之前,不得現身,因而安全無慮。
白色予人純潔冷靜清明無瑕之感。雪花白,白得晶瑩如珠玉,透過陽光的反射折射,更加重了它神聖不可侵犯的貴族氣息,其實,它才真正是最平民化的;不擇高山深谷,不嫌小徑溝渠,無處不可駐足,無物不可棲身。極目所視,盡是它的坐臥行藏。你可以默默的遠觀,欣賞它的白淨剔透,也可以盈手一握,感覺它的鬆軟冰寒,或雙手掬起一捧又一捧,揉成小雪球打雪仗,或是堆幾個巨型雪球做個大雪人。
童話裡白雪公主雪白的肌膚,為她原本美麗的容顏和夢樣的完美,增添幾分毫無瑕疵的魅力。古詩詞中描寫雪花「色灑妝臺粉,花飄綺席衣」,「鮮潔凌紈素,紛糅下枝條」,多半細敘柔軟的絮雪紛飛之貌。詩仙李白大概是在醉酒狀態,竟說出「地白風色寒,雪花大如手」的誇張之詞,也許朔風怒號之下,高山峻嶺上的雪花,夾著冰塊,抖落山谷,氣勢自是想當然耳的盛大無比。
也有形容絕世美女非冰即玉,什麼「冰肌玉骨自清涼無汗」、「玉潔冰清」之類的,不免與曾在古墓中冰床練功的小龍女及冰霜美人的冷艷神秘,興起一系列的相關聯想。「玉潔冰清」和「清操厲冰雪」還是品格高尚、不同流俗的象徵。甚至冰雪與聰明也能畫上等號,可能源於它的透明皓潔引申出來的思路清晰、聰慧明理之意吧。
冰雪世界的純淨靜謐之美,讓人屏息以觀,但在紅塵中打滾求生的人,為雪所困,為冰所阻,其艱苦不便,實難想像。如中國大陸數年前嚴冬遭逢五十年來最大的一次雪災,損失慘重。而無論有無雪崩、冰風暴,北地隆冬歷來的冰霜酷寒,路有凍死骨本不是新聞,只是老天無眼時殃及更多的無辜生靈。離鄉的遊子遂吟「風一更,雪一更,聒碎鄉心夢不成」。
窮愁潦倒、失意落魄的文人,更是滿腹辛酸;清朝才子詩人黃仲則貧困已極,乾隆三十六年離家,臨行寫「別老母」詩有「慘慘柴門風雪夜,此時有子不如無」之句,又有「將如何?雪不止,隨風飄揚低復起。散入千村萬村裏。山僧執帚仰看天,昨夜廚空已無米」,其實是以山僧之廚空,暗指自己無米窘迫之苦,於風雪難行之際,就連求助亦無門,的確至為沉痛啊!
若無煩憂掛心頭,靜坐家中品茗、啜飲冒著熱氣的咖啡或薑茶,讓音樂流瀉室內,欣賞屋外隨時變化的雪景,原是莫大的賞心樂事。但是總不能一直關門閉戶,不食人間煙火,或餐風飲露、吃冰喝雪吧。
一月中旬,北國銀白的日子未了,偶然露面的陽光下,雪花顧影自憐,不忘飄飄飛飛,獻出婀娜舞姿,雖然漸漸的退居配角,不成氣候,最終頂多送個臨去秋波,但在溫度擺盪之間,我們還得因應調適時而冰雪來襲、時而潮濕回暖數日的波動狀況。氣象預報今晚雪花貴客可能來訪片刻,不過落地即成細雨。明天我要出門走走,希望低溫不致太久,春日不遠,漫天雪花若要密密灑、深深積,且待來年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