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去遠足
那是多麼遙遠的事,但一直深烙在我的腦海中……。
天微亮,我和阿兄起了個大早。母親起得更早,廚房的灶火不知何時已熊熊燒著,麵香瀰漫在清早清新的空氣中,但見母親的身影,在廚房穿梭忙碌著,她正在為我們煎麵粉糕。材料只有麵粉和切碎的蔥花,加上調味鹽和味精,攪拌混合後,攤平在熱鍋中,煎得兩面微焦。除了早餐吃,也為我們每人裝滿一個便當盒,讓我們午餐吃。我輕輕的在麵粉糕上放一支湯匙,合上蓋後,小心翼翼的塞進書包裡,然後飛也似的往學校方向奔去。
今天是學校遠足的日子。雖然不知道要去哪兒?也不知道要做什麼?但可以確定的是可以走出學校,不用坐在教室內上課,而且只要準備午餐就可以了。交通不便的時代,除了很少班次的公車,出門只能靠兩條腿,但大家對能去校外「遠足」,仍是充滿期待與興奮。
一群吱吱喳喳如麻雀的學生,在老師的帶領之下,從歐厝愛華小學走到成功,參觀陳景蘭洋樓(那時稱官兵休假中心),還走入金門日報的地下室,參觀報紙印版的情形。靠牆數個與人等高的方格櫃,一格一格裝滿鉛字,每格按部首、筆劃排列著,地板上也有很多掉落的鉛字。資訊不發達的時代,報紙傳遞並不普遍,讀小學的我,沒看過報紙,不知道什麼叫寫作投稿,更不知道「稿費」這兩字是啥意思。但一顆好奇的心,讓我的兩隻眼睛到處搜尋著,像獵犬一般不放過任何的蛛絲馬跡。
導覽介紹完,在老師的允許之下,大家開始尋找自己姓名的鉛字,整個地下室頓時熱鬧起來。除了撿拾地上的,一一端詳認字唸讀,也在櫃上按部首尋找。你的「蘇」姓是草部,我的「淑」是水部,他的「問」又是什麼部?大家吱吱喳喳的討論著,一堂生字部首學習,就那樣熱烈的進行著。報社地下室成了教室,大家像尋寶一般,地上撿,櫃上找,東翻西找,找不到的就問同學,大家互相幫忙,彷彿小組討論。在尋找的過程,才明白一張報紙的出版,是排版的人逐字逐字撿拾併排出來的。拼排鉛字過程,有時不小心掉落地上,就懶得再拾起來,所以滿地都是掉落的鉛字。將鉛字排列成章,數章排版後印刷,就成了當天的報紙,那時整張都是黑白,沒有彩色的。
中餐就在金湯公園享用,每個人拿出自己帶來的便當盒,一般都是飯菜,像我帶麵粉糕算是較特殊的,但也是填飽了一個肚子。寶蓮帶了一盒西點麵包,五、六個不同形狀的麵包,夾肉鬆的肉鬆麵包、上灑芝麻的奶油麵包、巧克力蛋糕、菠蘿麵包……,還有幾顆蜜餞呢!全班同學圍攏著她,虎視眈眈看著那鬆軟可口的麵包,一口一口的被寶蓮送進了嘴巴,卻只有乾吞口水的份。在常填不飽肚子的時代,西點麵包算是高檔的食品,對身無分文的我們,應該算是無價的奢侈享受吧!
太陽落山了,該回家了,全校又一字排隊,從成功走回學校歐厝。回校途中,我將中午吃剩的麵粉糕拿出來充飢,喊餓的同學們,這回開始垂涎我的麵粉糕,那時我才明白母親為何不為我們準備飯菜,而用麵粉糕代替的原因。回到學校,還得走兩三公里的路,才能回到家。小小年紀只有地名的概念,沒有距離遠近的觀念,一次校外遠足,竟然來回走了近半個金門,但沒聽到有人喊累叫苦。這應該感謝生活在貧窮艱困環境裡,人人都培養了吃苦耐勞的精神。數十年之後,人生回憶的寶匣裡,才能有這麼一段彌足珍貴的記憶。
三個姓名鉛字,帶回家後放在抽屜裡,三不五時,就拿出來把玩。玩著玩著,隨著歲月更迭,多次的整理與搬移後,如今已不知去向,但那三個字模形狀卻永遠深深的烙在我的腦海裡。
如今,校外教學參觀形式已迥異過去。大多是全校租車出遊參觀,取代了用雙腳步行。偶爾來趟校外遠足健走,對出門以車代步的現代人,變成是一種體能的考驗。在孩子不必準備午餐情況下,老師若無強制規定,一般孩子都會帶一大堆的零食與飲料,沿途吃吃喝喝,並與同學分享。校外教學除了吸收新知、增廣見聞,也稱得上是零嘴美食之遊了。
金門島小地狹,不論是參觀或旅行,都已不能滿足金門在地人的慾望。近年來,一天的校外參觀,受限於時間和參加人數眾多,還是侷限於大小金門。但為期三、四天的畢業旅行,已開始坐車搭機跨海至臺灣、大陸,甚至日本、韓國、東南亞。這意味著一般家庭的經濟已獲得良好的改善,食衣住行育樂六項,前五項不但獲得滿足,排列最末的「樂」也普遍受到重視,這又豈是生活在只能「遠足」時代的人所能想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