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復一答張燮的五封「批」
蔡復一先生與張燮互為閩南同鄉好友,書信往來頻繁。在《張燮集》之《群玉樓集》中附有五封蔡復一答覆張燮的原書內容,彌足珍貴,至今依然值得後人一觀。
倘若今人與古人得以穿越時空,那麼筆者將會暗自慶倖了。因為信件的閩南語即為"批",而蔡復一、張燮等等諸位的"批"便是要用閩南語閱讀的了。語言既可相通,情感的交流自然而然就更加順暢通達。
先生在信件談到了個人和好友的生活境況、官場的現實狀況,更多的還有國家局勢以及個人的憂慮,從而表達出個人鮮明的觀點和堅定的立場。
一、安貧樂道,潔身自好知廉恥
他說,"老冉冉其逼人,而益知貧之味也。逐貧無賦,駐老無丹,治懶無藥,奈梅花笑人何?吾兄貧味當不減,所自強者,文心賦手無地,空懶而懸之,千古春秋不能老,遠勝弟一籌耳。"
他還說,"五嶽之期,婚嫁所累。弟僅一女耳,治奩無資,供婿無費,擬此四月遣歸,大為所苦。乃知阮孝緒、陽亢宗輩,生不婚宦,免卻妻兒纏縛,大是快事,揚子雲《逐貧賦》,有激其言之也。"
先生談到自己以及好友的生活窘況時,巧妙地運用西漢學者、辭賦家揚雄的一篇寓言賦,闡明人在物質匱乏的時候要堅持深明大義,要保持高潔、慎獨,絕不在官場混跡,絕不與貪官同流合污。
儘管他位高權貴,足以呼風喚雨,卻依然是清正廉明,兩袖清風。在任上"微軀多病",一家老小僅靠他的薄俸度日。他又樂善好施,扶貧濟困。為了挽救國家的危難,他還"捐俸假貸數百金,收羅豪勇,竟供人冷齒。"
因而招惹非議,他不堪忍受同僚的冷言冷語,多次萌生乞身引意。無奈之下,他遂以"逐貧"自嘲,以"遯庵"自號,只求安於現狀,從精神上的滿足彌補物質上的匱乏。他不願改善自己的生活現狀,始終把持操守,因此才感慨為女兒"治奩無資,供婿無費"所累、所苦。
我們不妨借用一下宋代哲學家邵雍的五言詩〈心安吟〉,詩曰:心安身自安,身安室自寬。心與身俱安,何事能相干。誰謂一身小,其安若泰山。誰謂一室小,寬如天地間。
詩中所描繪的情形正是蔡復一先生為人處世的真實寫照。想必是先生深受邵雍哲學思想的影響和啟發吧?
二、認清形勢,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
先生在辛酉年冬(1621年)的原書上說,"然遼沈陷時,實擬拼此七尺,為勤王之計。……身名出處,俱小耳。不知天下大勢,何處安頓?……東事局已決撤,而救者尚無實著。經撫矛盾,廟算不定,已犯四不和之證,恐終為奴笑。奴之射天血人,豈非亡資?而我應之,反出其下,可痛可憤!以弟愚臆,不憂今冬而憂春夏之交,又不憂奴入山海,憂廣寧有罅,而山海內逆自潰也。"
明末天啟年初起(1621),先生洞察風雲變幻的時局,對亟需剔除的危害所在瞭若指掌。他表明了個人憂患國家、民族前途命運的明確態度,闡述了明王朝長期以來積累的三大隱患,一是宮內後院則乳母客氏與魏忠賢閹黨相互勾結,二是朝廷上下則黨派之間惡鬥紛爭不休,三是東北、西南邊關防務則經略與巡撫意見不統一。
這三大隱患顯然成了大明帝國內外致命的弊端,已然是晚明時期歷史背景的一個縮影。他的這一論斷是精闢的,言簡而意賅。在一個朝代的衰敗時期,先生不畏當朝把持權柄的魏閹黨及其爪牙的淫威,敢於發表關於天下大事的言論。不僅如此,他還接著詳細披露種種現象,並提出治國方略,力求拯救國家、民族於水火之中。
他以"王文成(即王陽明)"的戰績為例說明掌握戰機的要害。他說,"寧藩發難,王文成不待王師,取之如拉朽,永甯小丑環視,莫如何者。古今人信不相及此事,亟發四十萬帑金,付智勇督臣,可立蕩平,遲一日則費愈多,而愈張悍酋驕兵跋扈之勢。其法當以我兵為正用……"。
儘管這可能是一個時代的弱音,但它卻是末世的弦音,顯得淒婉惆悵。壓抑已久的滿腔憤懣使得先生耿耿于懷,不吐不快。他說:"今有三無四多,無人、無法、無政,官多而愈紊,兵多而愈弱,財多而愈貧,議論多而愈眩。騖其多也適以成其無而已。"
這一論述最起碼可以告訴世人,時下存在三無四多,即"無人、無法、無政",官僚多,機構龐大而導致秩序紊亂,軍隊兵多卻越來越軟弱,庫銀多了反而更加貧困,議論多了而令人暈眩。一味追求其多,最終反而造成其無的結果了。
我們可以透過明末大事記的歷史案例來論證先生提出的"三無四多"論述的準確性,並由此揭示封建社會歷朝歷代不斷更替的必然性。
三、何為"無人" "無法"又 "無政"?
意即指天啟年間朝中唯有宦官魏忠賢,任秉筆太監,一手遮天,極力排除異己,致使無人與之抗衡。魏閹黨專斷國政,已經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以致時人有"只知有忠賢,而不知有皇上"的說法。
先生的福建老鄉葉向高(1559-1627),歷經萬曆、泰昌、天啟三朝,兩度出任內閣首輔,在職期間善於在各個黨派之爭中周旋,與對手魏閹黨及其爪牙追逐較量,為維護皇帝江山社稷的統治利益建言獻策,調和眾多大臣之間的矛盾,有力遏制魏忠賢的爪牙勢力起到了積極的作用。由此招致惹起禍端,遭到他們這幫人的打壓和排擠。
當時,魏閹黨編造一份黑名單《東林點將錄》,把葉向高列為"及時雨宋江""東林黨魁"。然而,一些東林黨人卻又責怪他是兩面派人物。為此,葉向高自歎有口難辯,唯有死後才能向明太祖說個明白。
朝廷上下況且如此傾軋,邊疆局面又是如何?
疆域則遍地烽火,連吃敗仗,泱泱大國幾乎無主帥可以統領軍隊。萬曆四十六年(1618),距大明帝國瓦解的崇禎十七年(1644)僅有二十六年時間。建州女真公開叛亂,兵破撫順,明神宗以楊鎬為兵部右侍郎經略遼東。
次年(1619)三月,明軍在"薩爾滸戰役"中慘敗,損失四萬多人,朝鮮軍全部投降。
六月,晉升熊廷弼為兵部右侍郎兼右僉都御史,經略遼東。
其後不久遼東北部邊防重鎮開原、鐵嶺相繼失守,遼東三路喪師。楊鎬被御史交章劾奏而下獄論死,終於在崇禎二年(1629)被殺。
熹宗即位,天啟元年(1621),建州叛軍攻破遼陽,不到一年的時間裡,遼東全線潰敗,袁應泰畏罪自殺,遼河以東全部淪為後金所有。後人作了如是點評:袁應泰無才而當大任,終喪遼東天下強兵十餘萬,其罪浮于楊鎬也!
熊廷弼再任遼東經略。與廣寧(今遼寧北鎮)巡撫王化貞不和,終致兵敗潰退,廣寧失守。當時王化貞是東林黨人、首輔葉向高的弟子,因此熊廷弼成了東林黨人代罪羔羊,也是經略與巡撫矛盾衝突的犧牲品。天啟五年(1625)熊氏被殺,並傳首九邊。
如此這般地損兵折將,又何來有人?魏閹黨把持權柄,專斷國事,又何來有法、有政?
四、何為"四多"? 何為"騖其多也適以成其無"?
意即指官多、兵多、財多和議論多。
當時,朝廷承襲祖上規制,在全國範圍內設置兩京十六個都司、五個行都司、兩個留守司。北京為京師(北直隸),南京(北直隸)為留都,兩都兩套班子,尤其是在南京的官員多為閒置。
從中央六部到地方衙門,機構龐大而臃腫,人浮於事,指揮系統失靈,政令並不暢通,甚至出現紊亂的局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