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復一答張燮的五封「批」
兵多有三種狀況,一是明朝創立軍事「衛所制」,軍隊實行屯田制度,軍糧給養仰賴屯田多數軍丁墾荒耕作,少數守城,並沒有加強軍事訓練,他們的戰鬥力極差;二是,將領謊報軍隊編制,多報人數,以圖軍餉;三是在明中期採取募兵制,到了明末募集之兵訓練廢弛,戰鬥力轉弱,部份士兵又相繼逃亡。因此兵多卻反而軟弱。
至於財多,攤派「礦稅」,再次加征「遼餉」賦銀,庫銀確實多了。
我們不妨看看萬曆皇帝留下遺詔的相關內容,詔曰:
寮采半空,加以礦稅繁興,徵調四出,民生日蹙……建言廢棄及礦稅詿誤諸臣,酌量起用。一切榷稅並新造、織造、燒造等項,悉皆停止。各監犯俱送法司審釋。東師闕餉,宜多發內帑以助軍需。陣亡將士,速加恤錄。
內憂有內官(主要是太監)監督採礦,且礦稅不斷加派,連同其它還有雜稅,加之四處徵調民夫,折騰得老百姓的生活日益艱難,民生得不到保障。
皇家內庫總管(指的是大太監)撈到好處,中飽私囊。皇上費盡心思要禁止內庫貪污的弊病,但仍然是無濟於事。有《明史》記載著:「內府諸庫監收者,橫索無厭。」這早已是公開的秘密,運作過程中有著潛規則。內庫保管員不光是監守自盜,直接從庫裡拿並不是什麼難事。他們還要額外索取。
比如,當時有一種名稱叫「解戶」。宮裡的物品,通常是由指定的專業商戶來提供的,這種專業商戶被稱作"解戶"。解戶運送宮廷需要的物品來入庫,管庫宦官在驗收時就說品質不合格,讓解戶再去另外置備。假如解戶知趣,給了錢買通關節,就可以順利搞定了。
又有《明史》記載著:「甲字、供用等庫,各處官解進納一應錢糧,被各庫各門內官、內使等人指以鋪墊為名,需索麵茶果、門單種種使用,致解戶身家傾斃。」在明代,甲字形檔是一個出了名的索賄的好地方。宮廷設立內庫,倉庫保管員由宦官擔任。而這些倉老鼠卻是堂而皇之地「生財有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的主要形式有兩種,一是「鋪墊」,二是「增耗」。此外,還有其他名目如「茶果饋儀」之類的,用我們現代語言來說,那就是喝茶錢、紅包之類的了。
明嘉靖年間開始有了「鋪墊」。它是指內庫宦官在驗收商人所交的物品時,要求帶有相應的包裝、墊襯之物。這不過是個幌子,實質上不過是他們作出暗示,要向商人勒索額外的錢財罷了。這金額,可不是個小數目,往往使得商人承受不起。宦官施以各種非法非人道的強行手段,直到這些商人被迫答應行賄為止。
還有另一種是「增耗」,這個辦法是地方官發明的,即接納東西的時候,要求比原定數量多出一部分,作為抵頂損耗之用。歷朝的做法如出一轍,到了萬曆年間,再度增耗,數額驚人,以致江南各地的白糧解戶紛紛破產而終。
在地方封王的藩地還有一種叫作「例金」的,是回扣,美其名曰「禮金」,實屬金錢賄賂。以湖廣的華陽府為例,有一次,華陽王朱崇一殿下想試探蔡復一先生居官清廉的真偽,在請客之日,以金酒壺裝入酒甕前來祝賀。在蔡夫人的提示下,蔡復一先生命人當眾開封啟示,非常生氣地拒絕了華陽王的「例金」(實際是賄賂)。華陽王受到斥責,連聲歎道:「名不虛傳,大明之幸也。」這是蔡復一先生厲行把持操守、以「正己不求」律己的典範。
再舉個「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毛文龍犯下十二條大罪」為例。明天啟年間,袁崇煥督撫遼東,到了崇禎二年六月(1629)才斬殺毛文龍。上疏陳述的理由是,毛氏有專制一方不受節制、勞師縻餉、掩敗為功、私通外國等等罪證事實。
袁崇煥後來再次上疏說,毛文龍的部隊連老帶幼一起算有四萬七千人,謊稱十萬之眾,其中就有很多老百姓,兵力還不足兩萬之多,卻擅自設將領千人。
如此看來,「官多、兵多、財多」已見端倪了。
再者,議論之多來自於各個黨派之間的長期爭鬥。明王朝中央過度集權引發了晚明時期的黨派惡鬥。各黨各派為了維護自身的政治、經濟等方面利益,在政治上掌控國家的最高統治權,在經濟上攫取大量財富,於是就接連不斷地尋找藉口攻擊他人,排除異己,力爭獨佔一方。由此引發的種種政治風波所牽扯的人員、範圍以及持續時間呈現空前景象,致使明末時局動盪不安,帝國岌岌可危。
小黨小派暫且不說,譬如閹黨、東林黨和齊楚浙黨等三大黨之間的鬥爭愈演愈烈。
閹黨以魏忠賢為首,由大小太監、黨羽及其爪牙組成,掌管司禮監、東廠和西廠,擅自專橫,廣取賄賂,大興冤獄。
東林黨以顧憲成為創始人,則是由內閣、吏部、都察院、六科及全國各道各部門官員組成,滿朝文武官員大多有東林黨人。他們提出反對礦監稅使掠奪、減輕賦役負擔、發展東南地區經濟等主張,但是遭到宦官及各種依附勢力的激烈反對。
而沈一貫創立的多黨聯合的齊楚浙三地各黨,爭相依附閹黨,並與東林黨極力抗衡。
鑒於上述,蔡復一先生指出,議論之多,令人眩暈,惶惶不可終日。要是一味追求其多,最終反而造成其無的結果了。因此,他深感力不從心,曾經心灰意冷,多次託辭引疾,歸隱家鄉同安,遊歷東山丘壑之間。
當然了,在任期間,他在其位而謀其職,務實而忌空談。他滿懷愛國熱情,曾經多次主動請纓,極力主戰。如池顯方先生的回憶記錄有關情況是:
泰昌改元,起備兵易水。遼陽報陷,公出俸金練鄉兵、募壯士、制火器萬餘、戎器數千,備緩急。仍貸長安以佐之,環甲待敵,援兵入境,無敢嘩者。乃輦上諸貴人張惶無策,遣孥避難,乘傳絡繹。公下檄非奉廷遣者,悉裁其符,於是銜公者疏。公聞變涕泣,公上章自理,且揭雲:「請以兵加頸,誰先皺眉?請同過三岔河,誰先縮足?」又云:「必書帕關說之外方有真人品。」言者大慚。
以上述事例來說,泰昌元年(1620),蔡復一先生上任河北易州兵備。當時遠方傳來遼陽前線淪陷的消息,先生即獻出自己的俸祿訓練民兵,招募壯士,製造萬餘發火器和數千兵器,以備急需。他還向京師借用軍餉來作為彌補軍需不足。將士們全副武裝,嚴陣以待,先生率領援兵進入戰場,沒有人敢喧嘩滋事。端坐在車上的諸位欽差大臣竟然束手無策,遣送妻兒老小避難,乘坐驛站的馬車絡繹不絕。先生下令非奉詔遣返者全部聽從他的安排。這時,心裡怨恨的官員就上疏請求恩賜遣返家屬。先生聽到命令被改變的消息時淚流滿面,他上疏奏章據理力爭,並且把話挑明,他說:「請大家把刀架在脖子上,看看誰先皺眉頭?請大家一起趟過三岔河,看看誰先把腳縮回來?」先生還說:「必須是行賄送禮、從中給人說好話之外的人才是品德高尚的。」這樣使得那些心裡怨恨並且上疏的人深感慚愧。
五、結束語
依照先生的秉性,他一貫克己奉公,清正廉潔,不是貪生怕死之輩。他提出「三無四多」的論述不無道理。而這一論述反映出他內心的忡忡憂慮以及那種報國無門的憤慨。試問,高山流水情無盡,末世弦音幾人知?
先生處於逆境之中,時常自我排遣困惑和疑慮,亦通過書信與張燮等多位好友知己探討國家的局勢和民族的命運,以達到交流之後思想上的共鳴。他參禪論道,隨遇而安,個人思想得以昇華。他心裡自有一盞佛燈,點燃自己,照亮了他人。(下)
參考文獻:
1.陳正統主編,「明」張燮撰寫《張燮集一~四冊》,中華書局,2015年9月第1版。
2.廈門市圖書館點校、整理,「明」池顯方撰寫《晃岩集》之《蔡敬夫傳》,廈門大學出版社,2009年9月。
3.《明史》資料、《明熹宗實錄》。
4.《奏摺上的晚明》,覃仕勇著,北京時代華文書局,2014年6月。
5.《高陽集文卷之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