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城隍的這個轉角
遊行的當下,把窄小的巷弄擠得更曲折,無法伸展的隊伍開始變化隊形,必經之路想必有經年累月的理由,走在前頭的人穿著紫色上衣寫著監察人,他真的走在最前頭,走在寫著金門浯島邑主城隍爺遷治紀念遶境巡安慶典的紅布條前面,這些字是我看著幾張照片拍到的飛舞捲曲的紅布條拼湊猜出來的,不知道對不對,帶頭的氣勢與使命感維持著一貫的步伐與快慢,我繞到下一條轉彎後的巷弄,突然很想再看一次這樣的畫面,不急不徐的步伐,帶頭者慢慢走著,我突然有點感動和尊敬,突然覺得儀式的神聖與不可侵犯,於是我又繞到下一個轉彎處等,想再看一遍,看看這隊伍的最前面,這一次心中感到更大的安慰,更多的感動。
也許遊行遶境的意義就是感恩與祈福,每年的農曆四月十二日迎城隍遶後浦四境,是我心底的一個悸動,隨著隊伍走走停停,我沒有一定要看些什麼?也沒有像虔誠的長者拿著香拜著隊伍中的每尊神明,甚至跟著走完全程,但我喜歡,我喜歡這一天走在後浦的煙燻味裡、鞭炮聲突然丟近身旁的驚嚇與來不及掩耳讓自己猛的跳起來、各種熱鬧的隊伍、虔誠的人們,大家不期而遇,這一天不用問你要去哪裡?大街小巷隨便你走、隨便你擠,搬個凳子坐在店家門口看遊行的老人,準備奉茶奉點心的小桌,爸爸扛在肩頭上看熱鬧的小孩,延伸加長的手機拍照神器從人群中擠出擎高,萬一不小心擠著擠著踩到別人的腳也沒關係的陪笑臉,走著走著遇到熟人,走著走著有人叫你,走來走去、拐來拐去,都會看到遊行的隊伍,可能會一直重複著碰到的表演內容,可能無法從頭看到尾,有些表演沒看到,但我不介意,廟口前停下來的扛輦的步伐堅毅的前進後退有節奏感的如同一首詩歌,在鞭炮聲裡跳彈,跳到人們聲聲祈禱裡,跳到人們心坎的願望裡,這屬於金門人敬神祈禱平安的一天。
一直認為小時候我也有去妝人,坐在蜈蚣座上,但無紀錄可考,每次看到小朋友坐在蜈蚣座上的模樣就覺得是年幼的自己,曾經怯生生的坐在那上頭,同時感到驕傲無比的寵幸。自己在幼年時候常常覺得我的生命要與他人不同,我不能如此平凡的活著,我要創造一些不一樣,即便後來發現那只是一種想法罷了,卻清楚記得當時的勇氣與內心極度想要擺脫現況的心,擺脫小島看不見遠方無比膠著的急促,等著快快長大的明天,妝人的神聖與獨特也許滿足了小小心靈的夢想。
而那個轉角的巷弄一直在記憶深處,那年我在巷弄十字路口靠近南門境民族路210巷舊家的這頭,也是歷史建築何家洋樓的門口朝前方一點,看著父親拉二胡走過窄窄的光前路,對面看過去的建築物是當時的公廁,那時的公廁算是新穎的建築,看到父親拉二胡遊行的身影豎然起敬,有種感動,其實在當時的我並不十分了解嚴父,但像是今天的感覺,一種神聖純潔不可冒犯的隊伍,那次是我對父親感到與有榮焉印象的情況之一,只能遠遠看著,深怕一靠近夢就碎了,父親的身影就不見了。
今天就在自己勇敢面向隊伍反向走去的同時,有一種穿越夢境的感覺,巷子底有一轉折處,像夢裡出現過,往左邊走下去是一條更窄小的弄巷,窄小得彷彿沒有路,這時一位老人坐在輪椅上定睛的看著我,極其面熟,我本該停下腳步問候,但此刻的我無法停下,必須繼續走入夢境,那年在夢裡跟著媽媽走著走著,聊著聊著,還想不起來當初說了些什麼,此刻卻已雙腳微抖迷茫的走到了弄底,出了弄左邊是舊家,右邊是許氏宗祠的廣場,微妙得分不清是夢是實,為什麼我總在自己的家鄉如夢似幻的穿越,夢著熟悉的場景,是眷戀?還是曾經。夢裡曾有幾次經驗,走著走著來到古厝巷弄熟悉的穿梭,遇到熟人問候近況。
稍早在光前路王星源舊宅碰到拍照的小學同學,聽說等會的遊行隊伍遶過睢陽府之後會再遶來許氏宗祠,其實我可以在路旁等著隊伍再次經過,因為走過剛剛夢裡的窄巷,已乏力再走,再穿越,聽著遠方的鞭炮聲,經過了幾棟老人已經離去的老房子,感受著這一天微妙的境遇,內心需要休息片刻。
回到家想到弟弟送的影片:金門島之戀,1958年的台灣海峽兩岸戰況電影,男主角石原裕次郎演的武井醫生,從日本搭船到金門的船醫,在洋樓上看到昔日救過的金門女孩出現在後浦光前路上,遂一路追趕尋覓,跑著跑著跑到了我舊家門前的巷弄,也是我今日穿越的巷弄,回到家又把電影拿出來看一遍,讓情緒滿足於1958年的金門,當時我還沒出生的金門巷弄,823砲戰的烽火下,我想像在這些巷弄中曾經發生的慌亂與不安,時間讓我回到了幻想又真實的當下,沒想到這部影片也滿足了我此刻的心情,那些老房子與場景告訴我當年的貧窮與房子的簡陋,是跟我現今所住的修繕完成的古厝有很大的不同,原來時光已經穿越了60年啊,而這巷弄這金門卻永遠是我彌足珍貴的人生,我心底的迎城隍,永遠的廟會,永遠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