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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幻沙龍】半人馬市除夕記事

發布日期:
作者: 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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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老婆:
星際電郵開通了,忍不住要寫封信給妳,談談今天的所見所聞。
我奉命到4.3光年外的系外行星南門二Cc(半人馬座αCc)調查一宗星際刑事案件。三天前搭上太空船,戴上催眠頭罩,只覺得像是睡了一個大覺,醒來距離地球已有4.3光年之遙!穿越時空扭曲的蟲洞,距離可以隨意縮短,甚至可以縮短得比地球到月球還要近!我到達時,距離出發還沒超過七十二小時!
南門二Cc的質量大小,與恆星的距離,大氣的組成,公轉和自轉的週期,都和地球差不多。不過南門二Cc的海、陸面積差不多三比二,而地球是七比三,這意味著南門二Cc的氣候較地球乾燥。
南門二Cc的兩塊大陸--東大陸和西大陸--隔海對峙,除了狹窄的沿海平原,全境以丘陵和山地為主。首府半人馬市,位於東大陸西南部海拔1500多米的山區,環境類似南美的安底斯山區。半人馬市已有十幾萬人,華人約佔四分之一,隨著中華聯邦日益壯大,華人在政治、文化、經濟方面都具有主導地位。
今天剛好是地球上的農曆除夕。從下榻的南天門大飯店走出來,信步來到一家華人開的小酒館。雖是除夕,小酒館並未歇業,年事已高的老闆在整理吧台,一些孤寡老人在喝悶酒,或打撲克。我剛坐下來,門簾掀開,走進一位提著一籃子花的老婆婆。
「我不是來喝酒的,」老婆婆搓著手,哈著氣,對端坐在櫃台上的老闆說:「我暖和一下就走。」
老闆沒搭理她,老婆婆繼續說:「過年團圓,我還得冒著冷風賣花,你說我命苦不命苦!」
老闆看看她,仍未答腔,老婆婆從花籃裡取出一朵花,走向櫃台,對老闆說:「送給你吧。來這裡暖和一下,應該買杯酒才對,今天一朵花也沒賣出去,只能送你一朵,這可是朵大的喔!」
老闆接過花來,斜睨老婆婆一眼,連聲謝謝都不說,就插進一個空酒瓶裡,然後抬起頭瞪著老婆婆:「一朵多少錢?我不欠妳人情。」老闆首次開口,語調卻像室外的冷空氣一樣冷。
「你這中國人怎麼這麼不通情理!」老婆婆有點生氣:「一朵花,能給我多少錢?是不是還要我貼些錢給你買杯酒?」
「我是中國人,你是哪裡人?」老闆也生氣了。
「我是台灣人,台灣、中國,一邊一國。」老婆婆的語調變得十分亢奮。
「台灣曾經獨立建國嗎?」老闆的語調也變得咄咄逼人。
「你這中國人有夠可惡!台灣國就是中華民國,中華民國就是台灣國,中華民國只是件破襯衫,可惜還沒脫掉,就被中華聯邦給統掉了。你也是台灣來的,你們幾代人吃台灣米,喝台灣水,怎麼,台灣哪點對不起你?」
中華聯邦已成立四十年,可是仍有些老一輩的台灣人不能忘情獨立,想不到在這距離地球4.3光年的南門二Cc,也有統獨對立問題!看來老闆是統派,賣花的老婆婆是獨派,老闆對老婆婆愛理不理,大概與此有關。
賣花的老婆婆愈說愈大聲,一把抓起送給老闆的那朵花,提起籃子,就要奪門而去。我平時不大愛管閒事,今天不知從哪來的愛心,三步做兩步地衝到門口,故意做出逗趣的模樣,對老婆婆說:
「我也是台灣人,我請妳喝杯酒,可以嗎?」
「還是台灣人像人。」老婆婆止住腳步,情緒緩和了些,我拉著她坐在我對面。她上身穿淺色的西裝外套,下身穿深色的褲子,都鬆鬆垮垮的,或許是撿的破爛。她飽經風霜的臉上,布滿皺紋和老人斑,眼睛已被鬆垮的眼皮擠成一條縫。她看起來已七十好幾,或者已近八十。
「我剛來到這裡,很高興遇到妳這個同鄉。」說著,我把叫的啤酒和下酒的當地產的花生推到她面前。
老婆婆喝了一口啤酒,放下杯子,親切地對我說:「你從台灣什麼地方來的?我已四十多年沒回台灣了。」
「我在台北成長,讀到高中,到上海讀大學,現在北京工作。」
「我還以為是正港的台灣人,原來是個半山。」老婆婆的語氣有點挖苦,但並沒有敵意。
「我出生時已經是中華聯邦,我沒有選擇啊!」
「你今年幾歲?」
「三十二歲。」
「你出生那年,咱們已亡國八年了。」老婆婆說著,長長吁一口氣。
我想起剛才酒館老闆質疑老婆婆的話(台灣曾經獨立建國嗎?),但對於一個老人所堅持的信仰,是不宜用理性和她討論的,更不宜隨意批判。我什麼也沒說,只把那一籃子花搬到面前,和藹地對老婆婆說:「我全買了,可以嗎?」
「當然可以啦!」老婆婆眉開眼笑地故意放大了聲音,像是有意說給酒館老闆聽的:「我老婆婆今天交了好運,遇到了台灣同鄉。那些中國人一朵也沒買,這位台灣同鄉全給我買了。」
我提著那一籃子花,走到櫃台前,先送給老闆好幾朵,再走向喝悶酒、打撲克的桌子,每人送一朵,剩下兩朵紅玫瑰,一朵別在自己胸前,一朵插在老婆婆花白的頭髮上。
老婆婆戴著玫瑰花走向櫃台,酒櫃的玻璃門映照出她的影像,她正面照一下,再側面照一下,不知怎的突然哭出聲來。我走過去想安慰她,她抓著我激動地說:
「我和我先生剛認識時,他也是將一朵紅玫瑰插在我頭上,那……那已經是將近五十年前的事了。」老婆婆抽泣了一陣子,又哽咽著說:
「那年我大三,他博一,都是台獨大師陳教授的粉絲,一群師生無時無刻不談著獨立,你知道我們活得有多充實!可是我們怎麼樣都想不到,當贊成中華聯邦的人愈來愈多時,陳教授竟然轉向支持中華聯邦。我們一夥年輕人有被出賣的感覺,獨立意識堅強的就流亡到海外,我和先生輾轉來到南門二Cc半人馬市,和一夥同志成立台灣流亡政府南門二Cc半人馬市支部,為獨立的理想繼續奮鬥。……」
老婆婆說到這裡,抓著我的手有點顫抖,我怕她哀傷過度,拍著她的背說:「你們能堅持理想,很了不起,我都知道了,妳太激動,不要再說了。」
「我還沒說完呢!」老婆婆從抓著我,變成抱著我:「可是不到三年,我先生因為車禍死了,可能是中國特務幹的!那年我還不到三十五歲。兩年後,有位流亡政府南門二Cc支部的同志追我,可是再婚後第三年他又病死了。……」
老婆婆訴說這些不幸的際遇時,酒館老闆和打撲克的、喝悶酒的,沒有一個人注意傾聽,老闆仍在整理吧台,打撲克的沒人放下手中的牌,喝悶酒的沒人放下酒杯,老婆婆的傷心事似乎只有我一個聽眾。
老婆婆說完了--與其說是說完了,不如說是已沒有力氣再說下去。經過片刻沉靜,酒館老闆揚聲說:
「你們知道嗎?她第二任先生死了不久,到我這裡打工,我勸她回國,她罵我是亡國奴,是死中國人,說什麼國家亡了,哪有國家可以回。好了,現在她老了,想回去都回不動囉。」
看來老婆婆的際遇,酒館裡的人莫不瞭若指掌,難怪大家都無動於衷。老闆還沒說完,老婆婆就以台語指著老闆大罵:
「你這死中國郎真夭壽!你做人歹,撮某冇生,生意嚕做嚕碎,這弄是報應,你今嘛老啊,一個郎,尬我有蝦米差,你有蝦米資格講我,你這死中國郎!」(你這死中國人真缺德!你做人壞,娶妻沒生,生意愈做愈小,這都是報應,現在你老了,一個人過,和我有什麼差異,你有什麼資格講我,你這死中國人!)
老婆婆罵人的樣子很逗趣,我不願見他們再吵下去,就取下別在胸前的玫瑰,揚著花對酒館裡的所有人說:「今天是除夕,我們是不是應該一起過個年?」大家還未置可否,我就對老闆說:「你這裡有什麼較好的下酒菜嗎?」
「現成的只有花生和生燻鮭魚,鮭魚是最近幾年才養殖成功的。」
「生燻鮭魚是最好的下酒菜!老闆,我請客,每人來一份。剛來到半人馬市就遇到同鄉,心裡真高興,讓我們一起過個年吧。」
我的話一出,老婆婆張開被鬆垮眼皮封住的雙眼,老闆停止整理吧台,喝悶酒的放下杯子,打撲克的放下手中的撲克牌,時間像是魔法定住似的,大家一動也不動。
我掏出皮夾子,取出中華聯邦的宇宙聯銀卡,對老闆說:「刷吧,不管多少錢,先刷了再說。」
這時大家不約而同地發出歡呼聲。老闆接過聯銀卡,嚴肅的臉上綻放出孩童般的笑容,對大家說:「這位兄弟請大家吃生燻鮭魚,我請大家喝酒,盡情的喝吧。」
老婆婆指著老闆,以戲謔的語氣說:「你這死中國人怎麼變大方了?」
老闆非但沒再回嘴,還笑咪咪地對老婆婆說:「老姐姐,妳在我這裡打過工,知道妳比我大兩歲。你們那個什麼支部早就解散了。妳無依無靠,賣花有這頓沒那頓的,我看就回來幫我的忙吧。」
老闆說著指指那些喝悶酒的和打撲克的:「這些老兄弟也都是台灣同鄉,平時都泡在這裡,妳到這裡幫忙,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你不怕我罵你死中國人?」
「老姐姐,該上工了,到冰箱裡把生燻鮭魚拿出來,照這位兄弟說的,每人一份。」
老婆婆遲疑了一會兒,邁開少女似的歡快步子,一搖一擺地走向吧台。
我們這一夥台灣同鄉,喝著啤酒,吃著生燻鮭魚,唱著家鄉的歌,過了一個愉快年除夕。
親愛的老婆,寫這封電郵時,我已回到下榻的南天門大飯店,但心中仍充滿喜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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