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武山腳下的媽媽,再見啦
八月份的那個下午,阿芬送兒子到機場,兒子準備返回大陸的工作上班,孩子要遠行,做媽媽的,心裡總是萬般不捨,不知道又要過好久好久才能團聚,想到這些,心裡一片糾結。出境前,孩子用他的燦爛的笑容,感性的聲音:「媽媽,請您要保重!」這一聲親情的呼喚,阿芬不由得鼻酸,淚光閃閃。此時,不知道為什麼,不由自主的想起太武山腳下的那個小村莊,長年獨居的媽媽,以及當年離開媽媽,赴台做女工的那段往事。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普照,不知道媽媽是否又拎著小椅子,坐著巷口,守著陽光守著老家?其實,阿芬心裡非常明白,媽媽天天在守護什麼。想到媽媽的盼望,阿芬擦乾眼淚,明天,回故鄉吧!
阿芬,小時候,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和媽媽相依為命,母女守著一點田地,開著一家小雜貨店,賣些雜貨給附近營區的阿兵哥,收入雖說微薄,倒也踏實的過日子,由於媽媽常常忙著農事,雜貨店的事情自然的落在阿芬身上,顧了店裏,就顧不到課業,所以國小畢業就不再去上學,不要看阿芬年紀小,批貨出貨,賣買的事非常靈光,來店裏買東西的阿兵哥,非常喜歡這位可愛又古意的小女孩,常常小阿芬長,小阿芬短的叫著,三不五時還逗她開心。
母女雖然努力工作,但收入有限,謀生不易,總是令人發愁,為了改善困頓,阿芬經常向媽媽請求,她願意到後浦,山外或沙美找份工作,賺取另一份收入,晚上依然可以回家顧店,甚至於到台灣做女工,阿芬也願意放手一搏,因為每到過年,看到那些到台灣打拚的年輕人,衣錦還鄉,口袋滿滿,令阿芬羨慕不已,尤其聽到他們在台灣打拚的故事,只要甘願做牛做馬,賺錢的機會多的是,只是每次提到出外工作,或者當女工的話題,媽媽總是說捨不得,放不下,再想想辦法吧!
太武山的風依然吹著,料羅灣的海水依然起落,阿芬家裡的困苦依然不變,但是曰子倒是過的很快,當年的同窗,現在國中畢業了,很多人繼續升學,不過也有很多人選擇到台灣工作,阿芬有幾個要好的姊妹淘,紛紛的邀約阿芬,希望一起去加工區找工作,阿芬再次燃起希望,跟媽媽表白意願,媽媽眼眶紅了好幾天。那一天吃晚飯的時候,媽媽說:阿芬啊,去辦手續吧!雖然捨不得,媽媽也不願意擔誤你的未來和前途,至於媽媽,會照顧好自己,然後耳提面命,千般叮嚀,說到深處,阿芬禁不住的抱著媽媽痛哭一場。
隔天,媽媽帶著阿芬到廟裏拜拜,在三柱香的白煙裊裊升起中,媽媽向王爺祈禱,希望神明保佑著我家的阿芬,出外吃頭路一切順利,在外生活一切平安,如果神明有疼惜,讓阿芬賺到錢,一定回來給王爺做新衣和演戲。媽媽的祈求,阿芬放在心裡,當下也向神明默禱:我一定會認真打拚求發達,絕對不能讓媽媽失望,也期待將來能夠好好奉養著媽媽,更記得要回來還願。
小地方,任何事情總是藏不住,有一天,阿芬正在店中忙著,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口響起:小阿芬啊,聽說妳要去加工區找工作,阿芬抬頭一看,原來是常來買東西的一位大專預官。阿芬向他表示,赴台如何找工作,實在困擾。預官弄明白了阿芬的問題,提供了一些工作方式做參考,並且熱衷的建議,據他所知,高雄的那個加工區,缺人很多,金門女孩子在那裡工作的也很多,設法聯繫她們,打聽一下工作的待遇,福利,宿舍,安全,千萬不要像無頭蒼蠅一樣,而且有家鄉人做伴,妳安全,媽媽安心。預官這一番說明,阿芬才了解什麼叫做出外靠朋友,什麼叫做求職的條件,唉呀,這個經濟系的大學生,真有學問。
過了幾天,同村莊的伯公,不知何事,來店裡找媽媽,二人議論了半天,阿芬終於聽明白了,原來伯公的孫女,也要搭軍船去台北找工作,伯公希望阿芬和她的孫女做伴,一起到台北,因為北部的同鄉傳來消息,百貨公司和三重埔工廠很缺人,在商討中,伯公看出媽媽和阿芬的不安,安慰著母女,不要害怕,以前,我們的前輩不也是出外謀生,毅然落番,打出一條生路,甚至於致富,今天,我們只不夠到一個更近,更安全,更有機會發達的地方,更沒有理由擔心害怕。伯公的一席話,鼓舞了阿芬,也安穩了媽媽的心,母女二人也向伯公聲明,會盡快的回應做伴的事。
住在沙美的姨媽,也聽到阿芬要去做女工的消息,專程來找媽媽,詳談了好久,苦心的勸導,留下阿芬做伴吧,說媽媽這一輩子已經夠歹命,何況,一個小女孩在外打拚,真叫人放不下心啊!媽媽回應說,給孩子一個機會吧,如果將來有成就,也不用跟著我吃苦,如果出外打拚不順利,那就回來跟我做伴,家裡不缺一雙筷子。姨媽看出媽媽的心意已定,臨走前,塞了一個紅包,說是一點心意,給孩子做旅費,當阿芬收到紅包時,心中又溫暖又感激,原來還有很多人關心著這一家人。
辦妥了出入境証,登記好了船位,再來就是等待,等待著登陸艇來金門運補。那一天,村公所的喇叭大放送,軍船來了,軍船真的來了。突然之間,整個村子活絡起來,有人準備要到新頭碼頭迎接親人,也有人像阿芬一樣,準備搭船,出外打拚,當然也有人是要赴台就醫,依親,甚至快樂的去旅遊。那一天,媽媽放下工作,幫忙阿芬打理行李,還細心的幫阿芬縫了暗袋,叮嚀著錢要放好,另外,還塞了一包東西,如果暈船,裡頭有暈船藥,白花油,中午,還煮了好多阿芬愛吃的東西,餐中,一會兒挾菜,一會兒遞肉,弄得阿芬心裡很不安,但是想到今天就要離別,不願意令她難過,阿芬默默的吃下媽媽的加菜--媽媽,下一次咱們母女一起吃飯,不知道將是何年何月啊!
傍晚,在媽媽的送行下,和眾人搭上了軍車,阿芬向媽媽揮手後,毅然的踏上旅途。軍車開動後,車子越走越遠,媽媽的身影越來越小,終於和熟悉的小村莊一道消失在視野中。那一瞬間,阿芬心中是多麼的不捨和難過--太武山腳下的媽媽,再見啦,請您一定要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