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Enter到主內容區
:::
:::

我的父親

發布日期:
作者: 劉夏騰。
點閱率:2,645

每回想起父親,心裡總是相當難過的,因為父親在我還沒有成年時就離開了我。要寫這篇文章,就必須再次打開記憶的扉頁,仔細搜尋有關他的一切;也無可避免的要再次掉下眼淚,傷痛他和家人一起經歷過的痛苦。不過,想想能代表他的子孫來紀念他,代表他施恩過的人來感念他,也代表這個社會來描繪一個好人的輪廓,那麼寫下這篇文章終究是值得的。
我的父親劉俊山公於民國六年出生於黃河岸邊的小村落-今河南省濮陽縣城東七十里戶部寨鎮黑馬莊。由於黃河經常性的氾濫,村莊裡面總是泥濘不堪。父親在村裡面的小學讀了幾年書之後,就開始跟著長輩們幹莊稼活兒。十六歲時,娶了大他幾歲的姑娘為妻;她就是我的大娘了!之後生了我大陸的大哥秋騰和大姊秋葛。如果沒有鬼子的侵略,我想父親大概就是待在老家終其一生了!盧溝橋事變之後,戰事在華北地區迅速的蔓延開來!於是,總是一馬當先的父親毅然參軍,投入殺鬼子的行列。父親當年絕對沒有想到,這一去是永遠沒法回頭了!後面的大小戰役是一個接著一個,能活下來也算是個奇蹟了!
從父親登載參與戰役的小本子和兵籍表裏面,可以得知他是一位百戰英雄。抗日戰爭中,他參與的最著名的戰役是台兒莊大捷;而剿匪戰爭中,他也參與了河南西平、山東羊山、徐州雙店等戰役。兵籍表裡記載著在徐州雙店戰役時,他的右腿腿肚遭子彈射穿。這些戰役究竟殘酷到甚麼程度呢?從父親的口中可以略窺一二。他說抗日戰爭中,經常會遭遇巷戰;與鬼子短兵相接時,雙方往往以刺刀劈刺甚至近身肉搏,生死就在一瞬之間!而在剿匪戰爭中,他的連隊也曾被共軍包圍,遭到慘烈的殲滅!父親大難不死,在泥地裡面打滾以後,偽裝成共軍脫逃。父親的戰爭故事很多,囿於篇幅,就此打住。
父親於民國三十八年隨大軍撤退到金門後,隨即帶著軍職參加戰地政務工作,直至民國四十九年才正式以陸軍准尉的官階辦理退役。在他二十五年的從事戰地政務的生涯中,曾先後擔任警佐、戰鬥村指導員和副村長等職。他落腳西園村也是因為職務的關係。當時村裡面要給這位高大英俊的北國男兒作媒的人很多,但父親都一一回絕了!直到同袍勸他:「老劉啊!大陸是回不去了,你就落地生根吧!」他這才死心,最後於民國四十二年選擇了已經有我大哥天窗和大姊秀霞兩個孩子的我母親結婚。他們婚後,二姊玥君、我、大妹玉華、小妹玉雨相繼出世。
如果要我用幾句實在話(而非歌功頌德式的話)來形容父親的性格,那就是:「剛毅的外表裡面藏著一顆柔和的大愛之心;不耍心機、不計較、不記仇;很雞婆,急公好義但從不求回報。」父親和母親之間有時總會拌嘴,但五分鐘之後,父親馬上「翠啊!翠啊!」的呼喚著母親,這就是母親最津津樂道、也是最懷念他的地方。母親一輩子深愛著父親;從她嘴上常叨念著你爸如何如何,以及總是把父親的相片擺在身邊即可印證。父親對我們這些孩子有時候很嚴格,喝斥起來聲若洪鐘。我們雖然也會恐懼,但其實我們都知道他把我們都疼到骨子裡了!小時候我們感冒的時候,鼻子被鼻涕塞住,父親就用嘴巴把鼻涕給吸出來,所以母親常說:「北仔(外省人)真疼子!」四十年過去了,我們兄弟姊妹說到父親都還是會落下淚來,因為我們對父親的愛並沒有因為時光的消逝而淡去。
父親曾經在「金門『山』(金門話是『島』的意思)」二、三十個戰鬥村擔任過指導員或副村長,對金門的基礎建設可以說功不可沒,相信在金門的縣史裡面少不了記載這些副村長們犧牲奉獻的一頁。如果問村民們對劉副村長的印象,差不多都是同一句話:「他人真好!」這是我小時候父親帶我到他服務的戰鬥村時經常聽到的一句話。其實我也非常好奇,父親終其一生並不會說閩南語,而且算是統治者,但是為何能被村民們如此愛戴呢?雖然我知道這應該是父親的性格使然,但為了學習他,兩年前我還是特意跑到湖下村走訪當年村辦公室附近的居民。由他們給我的訊息,我歸納出原因,那就是:父親是真心的把他們當成是自己的親人;愛護他們、幫助他們。他急公好義、濟弱扶貧,處理村民的事情也儘量給予方便與通融。由於他在村裡面扮演的是一個行善者、活菩薩的角色,使村民們忘記了政府賦予他的統治者的角色。
父親的個性是真的有夠雞婆,所以人們不願意做的事,他做!舉我兒時親眼見到的兩例:其一,村裡有智能障礙者長時間不洗澡,父親就把他帶到井邊,抹上肥皂以後幫他搓澡,只見他身上的黑水一道一道的涔涔流下;其二,村裡有人在廢屋裡上吊自殺死了!人吊在那裏,舌頭都吐了出來。一大堆人圍在屋外看熱鬧,就沒有人敢去幫那個可憐的人安息。父親知道這件事,二話不說,直接衝進屋裡,解開繩子以後,把她給抱了下來。像這樣的事情,在他在金門二十多年的歲月當中,應該是數都數不清了!在今天這個功利社會裡,像父親這種作為的人,絕對是名列為「傻子級」的人物。父親不是博士,更不是有錢人,但他是一個大好人;我以有這樣的父親為榮!
父親是典型的北國男兒,所以鬍鬚非常濃密。他曾經說過,退休以後,他就不再刮鬍子了!將蓄起長長的絡腮鬍,然後賣點北方小吃甚麼的。然而,這樣的願望他永遠沒有實現。在我唸高二的時候,他不幸罹患了惡疾!臥病時,他時常在夢中驚醒,因為夢見了在大陸的親人。經過兩年的痛苦折磨,最後他仍在家人撕心裂肺、萬般不捨中,於民國六十六年的春天離去。當年沒有留在金門唸高中是我一輩子的悔恨,因為少陪了父親兩年。四十年來,他一直鮮活的活在我的心中;他的面容和他的聲音仍然很清晰的印在我的腦海裡。
最後,感謝鄉親註財兄的邀稿,完稿時又剛好接近父親節。僅以此文讓後輩子孫及世人認識我的父親,並以此文紀念我在天上最摯愛的父親!

回頁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