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相信愛情
情線
天佮(甲)地離仔赫呢遠
雨鬚甲怹(因)連作夥
山佮山浪仔赫呢開
雲海甲怹攬做堆
咱兩人雲內雲外
萬水千山 未凍相倚
寂寞e心情 寫在海邊e腳跡
一踏 一踏 攏是孤單
滿腹e思念 錄在海鳥e叫聲
一聲 一聲 攏是心肝
天頂e雨是情e線 山邊e雲是愛e衫
用紙摺e船隻 載著雲e影甲阮e心聲
綴著海湧 入來妳e夢 佮妳作伴。
現今社群軟體大行其道,人際互動日益快速、頻繁,彼此按來按去、讚來讚去,不敢說傳遞的真情意一定會減低,但是,接收者的感受與期待肯定是大不如前了。加上商業炒作推波助瀾,各種節日也多淪為依靠指尖傳遞的慶祝行情,鋪天蓋地、大同小異的貼圖,在臉書與各群組中轉貼與複製;從元旦、春節、元宵、母親節、端午節,到剛剛過去的八八父親節,即將到來的七夕情人節與中秋節……等,大概都難以例外。
對於我們五十幾歲這一輩的,因為親身經歷並見證了電腦、網路與通訊應用從無有的轉變過程,所以感觸格外強烈。三十幾年前,連家用電話都不普及,台金親人間遇有急事,只能拍電報,為節省費用,往往得琢磨著留下隻言片語;二十幾年前,網路應用開始萌芽,電子郵件也才開始進入少數人的生活;沒有手機,而是BB Call,其後才慢慢有了如磚頭般大小而笨重的大哥大。3G手機也是千禧年以後才誕生,臉書及社群軟體則是這十幾年才普及的。
小時候,很多人家裡沒有電視,甚至沒有電沒有水,但是,夜晚的星星很多很亮,經常可以聽長輩講很多的故事;放學回家沒有電腦遊戲,一堆孩童聚在一起打仗、打棒球、跳繩、彈彈珠、翻紙牌、跳方格、救全國……,玩得不亦樂乎。在那科技尚未起飛的年代,雖然沒有手機、平板可以滑、可以按,但身心的觸感是延展而柔軟的。我們會在闃靜的夜裡聞蟲聲蛙鳴而浮想連篇,會見流星而許願,會因為一朵花開而欣喜、一片葉落而感傷。
讀大學時,情侶間除了約會時可以耳鬢廝磨外,想念對方的時候多半得站在投幣式的公共電話亭互訴衷腸,如若是長途電話,聽著計時扣款的嗑拉聲,也只能心疼的草草結束綿綿情話,真是思念得緊,就提筆寫寫情書。而寫情書不比寫家書可以敷衍了事,那是一樁搜索枯腸、用蹩腳情感捕捉生硬文字的艱辛過程,有那麼點菩提證道的況味,這首閩南語情詩〈情線〉大約就是在那種背景下謅出來的,如今觀之,竟還能尋出一絲天真爛漫。
很多年後,在與妻同遊雲南時,曾經聽過彝族(一說瑤族)的「阿詩瑪」與「阿黑哥」的愛情傳說;也聽了白族的「阿朋」與「金花」的浪漫愛情故事;又聽了哈尼族男女的情歌對唱,隱約記得導遊翻譯中有類似「天和地離得雖遠,雨絲把他們緊緊相連」這樣的句子,和這首閩南語詩歌〈情線〉中的「天佮地離仔赫呢遠,雨鬚甲怹(因)連作夥」的用語,竟然如出一轍,聞之驚喜與悸動莫名呀,想來對於愛情的想像是不分地域、也無分種族的啊!
如今年已過半百,也有二十幾年沒有用紙張寫過書信了。往日寫信時,那種醞釀情緒、握管捻鬚,字斟句酌,猶如莎士比亞附身的「大文豪」模式早已不復存焉;信件寄出後,則立即轉入「等待」模式,日日翹首期待,會因為郵差過門不停而失落、會望著空空的郵箱而難過。雖然,沒有現在的電子郵件,沒有臉書與賴可以速遞情思,但愛情卻神奇的在迂緩而艱難的等待中滋長茁壯。
七月底,香港書展有一系列「閱讀盛宴」的精彩座談,有野夫談「自由的筆,自由的靈魂」,有北島、芒克、余秀華談「詩歌永不消亡」;還有李歐芃、李玉瑩夫婦談「在後商業時代做愛情的見證人」,張抗抗、李長聲談「文化的瞬間與永恆」,以及由金門籍新加坡文人東瑞參與的追念劉以鬯先生的「文學宗師的花樣百年」……。
透過周刊雜誌,我細細品讀;其中余秀華與野夫的對談講座「寫小詩與愛情都讓人發愁」看了不禁莞爾,余說「愛情最讓人著迷的部分是對一個人剛開始產生心動的這個可貴的過程,人們應該珍惜愛一個人時的那種心情」,野夫則朗讀了那首〈我愛妳〉,讓人彷彿看到了熾熱又濃烈的少女心--「如果給妳寄一本書,我不會寄給妳詩歌/我要給妳一本關於植物,關於莊稼的/告訴妳稻子和稗子的區別/告訴妳一棵稗子/提心吊膽的春天」。而在二十幾年前,自己也曾經像一棵提心吊膽的稗子般,把〈情線〉這首詩歌寄給戀慕的人,希望有一天能和自己一起折騰一些莊稼活。
如今雖已半百,曾經愛一個人時的那種心情,還是會被〈情線〉這首短詩給喚醒而隱隱約約存在。也因為這些詩文的存在,讓自己更能理解文化的瞬間與永恆,即如座談會中文學學者許子東所言,「作家有兩個生命,即使人不在,作品也在」。千百年來,物換星移,滄海桑田,今人終成古人,然「因為有愛」,才能讓「詩歌永不消亡」;思及此,感覺自己更該寫點什麼、信點什麼,或許繼續寫點詩文,讓自己成為有擁有兩個生命的作家還算是個有盼頭的想法;然而應該信點什麼呢?雖然,自己並非愛情的見證者,但仍願以半老身軀,學學年輕人說,我依然「相信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