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北洞三的故事
步兵的火砲,以迫擊砲為主,另有少數據點配備57戰防砲。北山連的砲組,分佈在四個據點中,實彈射擊時,目標為島上四週沙灘及近海,這時全島包含哨兵全都要進入據點掩體內,以免受到傷亡。在據點內聽外面傳來一陣陣砲彈爆破聲,那種臨場感也是永生難忘。
在大膽島期間,除了65和57步槍外,還實際射擊過50機槍、57機槍、57戰防砲,投擲過手榴彈;另有一次在靶場,也射擊過連長的手槍;並親臨現場感受66火箭彈、四管50機槍的震撼感。想想也只有在離島幹過步排,才有這種人生難得各式武器的操作體驗吧。
霧夜查哨
北山的軍官每晚要輪三班查哨勤務,剛上島時軍官滿編,連長、輔導長、四位排長(當時我最菜,還掛見習官),平均兩天輪一次。到了後期,兩位前期的預官排長陸續退伍,則幾乎每晚都要出門。當時北山連查哨,由一位軍官帶領二位連部士兵組成。接近查哨時間,值班總機會下電話給據點哨兵叫查哨軍官起床,獨自摸黑出門走大約300公尺,到面向中央沙灘的北18據點(中堡)和連部陪哨人員集合,再和南山過來的營部查哨長官會哨,分頭一左一右環繞北山各據點逐一查哨。查哨時也是和士兵們交心的時刻,進據點後除了詢問有無狀況外,多半會閒話幾句以多瞭解每位士兵。
當年各據點可沒電鈴,據點都是由內卡鎖著,到各據點時,狗弟兄們大老遠就嚎叫歡迎,不用擔心哨兵不來開門。北03沒有狗,門口上方有一鐵線連到哨所附近,鐵線末端串上幾個50彈殼,一拉就噹噹作響,查哨的長官巡久了也發現這門道,後來就不用大喊哨兵開門了。
剛上島時正逢金門地區三、四月霧季,靠海邊的據點濕度更大,即便大白天都可能會伸手不見五指,晚上更是連月光都被遮蔽。剛開始在霧夜出門查哨,實在是天大的難事。金門離島地區,晚上關閉陣地後就燈火管制,一出門一片漆黑,全靠手電筒照出前面路面。但到了起濃霧的晚上,手電筒完全失效,只見一束光射出,撞見一大片霧珠瞬間就變成了散射的光,這時完全像瞎眼,只能憑著印象的方向慢慢一步步摸索前進。
從北03到北18要先經過北02,北02經神泉到北18為筆直的道路,較不成問題,但從03到02這段路遇到了霧夜就十分困難。出了北03大門,走約20公尺的小路,到環島路上再往右約100公尺略彎路段走向北02據點。這段路右側一整區直到海邊,有一圈鐵絲網隔著,上頭大喇喇貼著小三角牌「雷區」,左側則為一窪地,裏面一間公廁。這段路因剛上島沒多久路況不熟,在霧夜期間走來特別辛苦,方向沒抓準時,不是往雷區靠就是往窪地摔。到了北18,三人集合一起走才較踏實一點,但霧夜行進速度較慢,到了每一據點在門口晃一下,和衛兵打個招呼不進去就繼續下一站了。
水泥塊,申誡
剛上島時,正好接續前一個部隊北山連集合場灌漿工程,後來又緊接著進行垃圾場掩蓋、靶場整修等多項工程,背上值星帶就忙像個大工頭,整天分配各工程人力並到各現場督工,只有中午及傍晚才能回據點休息。
有一天營部突然送了半包水泥到北03據點,晚上回據點在門口旁看到,問值班衛兵也講不出個所以然來。後來才知道有某位長官閒晃到本據點,發現據點內有一碉堡的入口水泥牆剝落,故回報營部送來這半包開封的水泥,要我們整修這片水泥牆。那時因為白天都在忙外頭的工事,想說過陣子有空再找人處理,但沒多久悲劇發生了。
原來當時正值霧季,整天霧濛濛的,開封的水泥沾上了水氣,後果就不堪設想了……沒多久當下結成硬塊不能用了。好死不死那位長官又閒晃過來,看到水泥硬塊,並回報營部,當天就被連長念了一頓。隔月收到人事獎懲,在同一頁,第一欄看到,營人事官因督導北山垃圾場掩蓋工程,記嘉獎一支;旁邊隔幾欄則記著本人對水泥維護不當致遭雨淋壞,記申誡一支。這才知道這位有空在北山閒晃的長官,原來就是人事官啊!
大膽廈門水道的舢舨
當年金門當兵的人都聽過傳言,大膽島西南邊的浯嶼,為大陸的蛙人訓練中心,每期結訓的蛙人,都要游到金門諸島拿些東西回去交差,才算結訓。大二膽島離浯嶼最近,故出現蛙人蹤跡的機會亦最大。
後來有幾次在北03觀察到,在下午約四、五點時,大膽及廈門間的水道上,經常會出現一艘小舢舨停住不動,用望遠鏡觀察,船上原待了約五、六人,但隔一陣子再看,卻只剩一或二人。當有這狀況發生時,當晚各據點往往就會傳回海邊疑似有人影,有時甚至有人丟石頭的事件,可見傳聞不是憑空而來的。後來北09據點生擒一位對岸菜鳥蛙人,聽該據點指揮官黃輔導長轉述,原來是半夜衛兵換哨時進行清槍動作,在海邊的蛙人聽到拉槍機聲音,以為被發現而上膛要開槍射他,當下大喊不要開槍而投降被逮。
戰備日,據點開伙
大膽島上每週有一天為戰備日,當天連上伙房不開伙,視狀況發放乾糧、米、麵粉、罐頭等,有時會搭配一些疏菜,由各據點自行開伙。
發放軍用乾糧時最省事,不用開伙,硬餅乾光乾啃細嚼就很香,再用水沖一杯橘子水,配上小片牛肉乾,以及飯後甜點的薑糖,這就是常見的戰鬥餐。雖然當年軍糧用米已開始使用真空包裝,島上仍有舊式麻袋裝的存糧,不可免的也夾帶許多米蟲加菜。當年來自南美洲的超大罐牛肉罐頭則是我的最愛。
北03運氣不錯,有一位山東籍弟兄,會用麵粉作出很多花樣,除了常見的麵疙瘩外,會搭配不同配料做出各式煎餅,再適度烤上海邊挖來的海瓜子等貝類。北03兩邊寢室中間有一小塊廣場空地,是我們的露天廚房,在這裏開伙,很有野餐的味道。這次上島當志工,回到這已頹毀的據點,又看到大膽即將開放觀光,不禁想到若將這據點重新整修,在上面辦個小餐廳,則能十足享受地中海式休閒渡假的快感。
明星花露水,爽身粉
大膽島上缺淡水,又有一個加強營的兵力在上面,日常生活品質難免會受到影響。水是生活中最重要的必需品,除了食用水取自神泉外,其他用水則由取之不盡的海水替代。大膽島沿海各據點都裝設有馬達,抽取海水使用。北03抽取海水儲存的戰備水池就在廁所旁,平日最大用途即為沖廁所糞水。北03廁所的排肥管道直通海中,平常使用還算正常,但遇到海風較大時常將管中糞味倒吹,在裏面嗯嗯時那味道直嗆腦門,令人受不了。因此廁所內必備一瓶明星花露水,如廁前先噴一下中和那惱人的味道。有一回連長路過,進來用過一次就黏住了,因為連部地勢太高,沒有廁所,北03雖然離連部有點距離,但畢竟還算乾淨又有花露水香味,自此連長每天都過來報到使用。
除了各據點內廁所外,北山有三座明亮新穎的公廁,看的出由前一部隊新蓋沒多久,但缺水問題最終讓這些廁所成了花瓶,只有貴賓或女青年工作大隊上島時,才人工運水補充開放使用。
島上用浴也是一大問題,由於神泉水優先用於食用,神泉旁的浴室只能排時間由全島弟兄輪流使用,因此各據點的海水水池自然成了日常洗澡用水。用海水洗澡並不會造成大問題,只是洗完後鹽份有點黏身,一般只能塗爽身粉舒緩。
坑道傳來的打呼聲
有一天白天沒背值星在據點內輪休,突然間剛輪下衛兵哨,正在休息的一位弟兄,慌慌張張跑來告訴我說:「排仔,我們據點好像有水匪進來了!」天啊!當即提起步槍,邊走邊問怎麼回事?「我剛經過寢室旁邊的坑道口時,聽到坑道內有傳出打呼聲。」
據點白天留守的弟兄這時都已集合到現場了,一個也不差啊,難道真的是水匪?當即拉下步槍槍機,子彈上膛,一夥人朝坑道口向內緩緩前進。這時只見坑道內彈藥箱旁躺著呼呼大睡的大哥,居然是近日每天出公差支援連部進行各彈藥庫整理的據點弟兄,正翹班躲到這裏頭睡大頭覺。他X的,害大家腎上腺素高漲,不知道死了多少細胞。當然接下來幾天,他也沒好日子過,得等到那幾位被嚇破魂的弟兄們回魂後,才會放過他吧!
地雷,傷兵
在北03最傷感的回憶,應該是弟兄們誤觸地雷受傷,緊急後送台灣的故事。
有一次指揮官到據點巡視,看到右側哨所區鐵絲網前緣有一排空地,想在此築一道矮牆,增加安全防護,因此叫我們準備一下,改日再開始進行工程。由於該區沒有任何雷區的標示,隔天我帶著一位班長和一名弟兄,跨出鐵絲網進行除草。大約過了10來分鐘,在我身旁的弟兄突然倒地,並伴隨低沉的爆破聲及一陣黑煙,心想不妙,急忙低身扶著這位弟兄,這時才看到他一隻後腳跟被炸開。這位弟兄看一下他的腳,當下對我講了一句永遠忘不了的話:「排仔,我這世人撿角了!」後來緊急送往大膽醫院,蔡醫官馬上通知大金並親自後送到花崗石醫院。
之後又有一次帶隊在相鄰北03旁的砲陣地清除雜草,一位弟兄不小心誤觸照明雷,炸掉兩根手指頭。大膽醫院蔡醫官又再次協助後送到花崗石醫院。
沒多久休假回台灣,到台北三總探視他們,還好他們兩人還算樂觀,不怨天尤人。誠心希望他們這三十幾年,生活都過得順利!在此也對數十年來在大二膽服役保衛國家的弟兄們致敬,那段日子雖然每人在島上的際遇不同,但幸運的是多數人都能平安退伍,現在還能透過網路結為好友,互相分享喜樂,這才是真正令人欣慰的事啊!(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