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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妹身上的傷口

發布日期:
作者: 宋玉澄。
點閱率:695

我蠻喜歡吳鈞堯的文章。他的用字辭、斷句或是整篇文章,總會飄出了一種像是體味的獨特味道;看久了,就感覺一股熟悉的體香;如捉迷藏,雖閉著眼,也知道來者是誰。
近閱他寫的「我們身上的缺口」一文,又是如此;之外,還多了許多感觸!文章一開頭:「至今,我三姊仍念念不忘她生命中的一個殘酷:被父親綁了起來,吊在枝幹上打。」他勇敢地寫出了他三姊一生的隱痛。
而這,也勾起了我一直不願面對的回憶-一段我與小妹的過往。還未入小學的小妹,穿著來自大妹的棉襖,寬鬆肥大,雙手被父親反綁在拴狗的木柱上,小小的身軀,僅比那木柱高一個頭,像個流浪中的苦兒。而寒冷,凍得她的小臉通紅,也凍得她流下兩條鼻涕,無助的淌掛在唇上,比淚水還晶瑩;她卻倔強的不哭不泣也不求饒;寒冷的冬日清晨,那是最讓人冷卻的畫面。
我遠遠地看著,心頭寒冷,卻不敢過去幫她擦掉鼻涕,怕那樣一個伸援的動作,讓我也陷入挨打的角色。而這讓我日後愧疚的發現,我不是個君子、也不是個好人;人在危難的時候,最易看出人心。我對親愛又唯一的小妹,在危難中只有旁觀,只求自保,只遠遠地看著。
也或許是個人的經歷使然。挨打是小菜,真正的一場大戲是被雙手反剪,懸吊上屋樑,全身的力量,僅靠幾個腳趾頭與彷彿要斷掉的臂膀支撐,父親的棍子落在身上,已沒有痛感,只有聲音;那樣神奇的經驗,讓我知道人體在大痛與小痛間,只接受一個最痛的感覺,而痛到了極端,更有一個昏厥的神奇機制,讓自己全然麻痺失去知覺。
我不知道妹妹犯了甚麼錯。我卻記得我只是無法背誦英文。事情過後,我們一直都不提這樣悲傷的過往,身體的創傷,深陷入骨的勒痕、腫脹瘀血的肉體,都容易恢復,可是看不見的心靈呢!我們一直以為不說,假裝不面對,恍似就可以讓這一切都沒有發生;還是這些過往太過深沉,深沉到無法癒合,僅能以一道覆蓋的紗布遮掩,只要不掀開,就看不到那些創傷。然而,我卻相信是後者,我們永遠無法忘記那深深那如火般烙在心底的傷疤。
或許最難以解釋是,傷害自己的竟是自己的親生父親。可是父親也有他的痛,他曾不只一次地述說他的幼年,在陝西偏僻的老家,一場不知名的疾病,陸陸續續地奪走了所有的至親。白天,成了村莊裡如野狗般四處尋找食物的孤兒;晚上回到家裡,四處都是不會再動再呼吸的身體。「棺材早就不夠用了。」父親的眼裡仍有那時留下的驚懼!「那些親人闔不上的瞳孔裡,彷彿有光,在夜晚中。」那時,父親的眼裡真的淌下了極為難見的淚水。盡管他知道,那場不知名的疾病,是個瘟疫;也有可能是那時日軍在中國大陸在僻冷又獨立的鄉村,施作的一場醫學研究。
我同情父親的遭遇,他心靈上受到的創傷更是巨大。可是,人有了創傷,不是應該更保護下一代避免再次受到傷害;像自己有過飢餓的經驗,總是希望下一代能夠溫飽!當然,但任何人性或事物,都有兩個極端。或許,父親的管教,在他而言,已在中庸之間。多年後,我與妹妹曾抱怨過已老邁的父親。為什麼小的時候,對我們這麼嚴厲?只見他尷尬地笑笑說:那時年輕,還不懂教育的方法。
只是我不相信。父親的行徑,早已超出了教育或管教,那已是一種暴虐;我們卻都假裝沒事。但我相信,妹妹大學畢業後,一直滯留國外,就是逃避與不願面對幼時受到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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