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當年在烈嶼教會做兩項島上唯一的事
這次(2019年初)回金門,與兒子前往小金門──他的出生地。
我們在水頭碼頭乘船,每半小時就有一船班,上下船非常便捷輕鬆,船行駛平穩,有舒適的座位,又有電視供乘客觀看,有碼頭給船靠岸,乘客的摩托車、大件行李等都能上船……。見景內心感觸良多,歷歷往事浮現腦海。
回想起49年前,大小金門之間的交通非常簡陋不便,沒有碼頭讓交通船靠岸,一艘可載三、四十人左右的馬達機械船,停在較深的水域海面,等候接駁的小木舟來載送乘客,而乘客在岸邊的沙灘上提著隨身物品很有秩序地排隊,等候上小木舟,小木舟是停在淺水域海邊,水深僅到人的膝蓋,以一條長木板跨在沙灘和小木舟邊上來登舟,兩位船夫站在木舟旁穩定木舟及協助乘客走上木板,維護安全與秩序,等達到承載人數,兩位船夫即以竹竿將木舟渡往停泊在前方的馬達機械船,就這樣往返幾趟接駁後,機械船才能夠開始航行,到了目的地,再以相同的小木舟方式,將乘客接駁到岸上,如果遇到風浪大、或濃霧的天氣,會臨時宣布取消航班,乘客也只好乖乖地返回。
前方的景致把我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很快的,我們到達九宮碼頭,租了一台摩托車,向東林西路行駛,一路上看不到有泥土路,全都是柏油路或是水泥路,兩旁樹木花草整齊、美化造景用心,還有不少的商店,令我非常驚訝。
到東林西路的目的是,尋找我們曾住過及創辦過托兒所的閩式大宅,令我感到詫異的是,當我們找到時,它只剩下四面圍牆之地基,原來的圍牆約莫三尺高,因為變化實在太大了,我盼望能向那邊的人打聽情況,徘徊了許久,沒有遇到任何路人經過,最後只能拍幾張照片,然後帶著惆悵離開。
這讓我回想起49年前在小金門的日子,當時我和我先生是受派去小金門宣揚基督教。當我們到達小金門時,曾於1870年創建的教堂,在「九三」及「八二三」兩次戰爭的砲火下,幾乎被夷為平地,只剩下鐘樓上的十字架,高高豎立著,彷彿在宣告著:基督的愛始終堅定地守護著這座小島。自教堂被毀之後,信徒們就開始在西路這棟大宅院做禮拜,這裡同時也當作傳道人的宿舍,因此,1970年約莫8月,我先生受差派到這裡任職,我們一家三口就搭著小木舟,無畏地來到這個大宅院……。
猶記得當時的大廳是做為禮拜堂,廳前院子的兩旁各有兩間房間,做為寢室、書房、客房,大廳右邊連接到廚房及餐廳,是典型的閩式大宅,加上有個活動空間很好的院子,激發了我們夫婦倆想辦托兒所的思維,因為那個年代小金門沒有幼兒教育的設施,更別說幼教機構了,即使在大金門也只有金城鎮上有一所幼稚園,於是不知天高地厚又年輕熱血的我們,一頭就栽進去創辦托兒所,這其中的艱辛是回想起來才覺得不容易。首先,人力不足,我們從台灣請了一位好同學來助我們一臂之力,光是協助申辦她的出入境手續就困難重重(當年往來台灣金門必須要辦出入境證)。接著,到縣政府民政科申請設立「烈嶼基督教會附設仁愛托兒所」,得到許可後,才能著手進行各項事務的籌備,諸如幼兒課桌椅、活動場所的設施、幼兒餐具、教材等等。光是課桌椅要先想好樣式、量好尺寸,再請木材師傅幫我們鋸好木材、拋光木材,最後我們自己組合裝釘、上漆,活動場所的溜滑梯、沙坑、盪船、蹺蹺板等,也大多是如此完成,因為沒有創建經費,一切只能節省再節省,連幼兒的圍兜也都親自買布縫製。
於是,在1971年8月正式招生,半日制,幼兒由家長親自接送,住在附近和鄰近村莊的小朋友,一共30幾名來就讀,分為大班及中小班混齡兩班上課,但因大廳場地寬闊,能彈性運用來合班及分組做角落上課,因此,教學的實施都是按照單元計畫進行,並且依課程單元活動的安排「遠足」,就帶十幾位小朋友到莒光樓遠足,想起來還是佩服自己當年的勇氣,我們竟然不畏艱難地帶著小朋友們,飄洋過海去大金門的莒光樓進行「遠足」的校外教學!別忘了!當時是靠人力小木舟轉載到馬達客船上的!
1972年7月8日舉行仁愛托兒所第一屆畢業典禮,特別向台北租借了幼兒學士服來給九名畢業生拍照用,當時他們穿著好不神氣啊!現在想來,這第一屆的畢業生已經是中年的社會菁英了!
述說這些往事,雖然很平淡,卻是當年烈嶼教會的重要歷史紀錄,唯一遺憾的是,我們離開了以後,仁愛托兒所沒能繼續,因此是島上的第一,也是教會唯一的一屆畢業生。
前文提及小金門烈嶼教會受砲擊而荒廢,後來烈嶼教會旅居汶萊的信徒,在僑居地發起重建故鄉教堂的募款行動,大金門基督教會的蘇華鐸牧師因此差派我們夫婦去小金門,負責牧養信徒,同時重建烈嶼教會。
於是我先生離開神學院,欣然地接受任務,一經安頓妥當,就開始著手擬稿,自己繪製教堂的外型樣式、建築結構圖、草圖、材料計算、門窗樣式材料設計等等,因為他在當兵時有工兵的經驗,因此從申請建築許可、工程招標、用保麗龍作教堂模型供建築工人參考……,諸如此類的事情通通自己來,真是感謝上帝,過去的豐富經驗造就了他這份能力。教堂約莫在1971年開始興建,他白天就在現場監工順便幫忙,晚上則露天的睡在工地,方便顧守材料,一直到教堂蓋好。
我先生當年一心希望教會能有一台鋼琴,但是當年一台鋼琴要價不斐,大約是教堂整體外牆粉刷的三萬元,因此,他決定省下粉刷的錢去買鋼琴,自己來粉刷,這粉刷工程非一介讀書人的專長,整個過程可說是遇到不少的困難與危險,也體會到上帝的祝福和保守。
購買鋼琴這件事情,也算是驚心動魄了!當年我們並不瞭解大小金門之間的大型貨物是如何運輸的,跟台灣的琴商買琴時,琴商約定了三萬元包運到金門,於是鋼琴只被運送到大金門,我先生領了琴,就僱車載到水頭碼頭要親自帶回,但是弄了半天,要自運這台琴並沒有特別之處,跟運送人一樣,都要透過小木舟,但是鋼琴的重量是沒辦法轉運上大客船的,因它沒辦法像人自己會由小木舟爬上機械船,最後只能將鋼琴放在小木舟上綁牢靠,再以大麻繩綁著連接在大客船,由大客船一路拖著小木舟前行,船東事前就約定了,聲明不負安全運送保證,萬一半路有個閃失,鋼琴與木舟沉入大海,那是一概不負責賠償,眾人看著我先生心驚膽顫的禱告,然後他站在大客船的甲板上,眼睛直盯著後方拖行的小木舟,每個波濤都是驚恐,就這樣在上帝的保守下,最後平安抵達,也實現了小金門第一台鋼琴的願望。
教堂竣工的獻堂典禮於1972年5月25日舉行,當日信徒與貴賓共約有一百多人參加盛會。
烈嶼教堂重建完工時可說是在那個年代烈嶼鄉最華麗又顯眼的建築,尤其教堂前的池塘,倒映照出教堂與大自然的美景互相輝映,教堂右下方「1971‧8‧23‧」立基,當年在小金門服役的軍人在退伍前都會結伴到那裏留影紀念,國中、小的老師也會帶著學生在那裏寫生。
如今教堂前的池塘沒水了,雜亂不堪,懷念那年代這池塘旁都有婦女在那洗衣服及農夫挑水澆菜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