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 債
計程車停在人潮眾多的商務大樓前,一個打扮入時的年輕女子優雅的走了出來。她有著東方人標準的鵝蛋臉,搭配立體精緻的五官,眉清目秀,朱脣皓齒。一襲剪裁合身的淡紫色緞面高腰小洋裝,將她白皙的皮膚襯托得更加透亮。條件不錯的她,平時只要略施薄粉,就足以展現出眾的氣質,更何況精心打扮後,絕對是眾人的目光焦點。若只看背影,一定不會發現她已經是一個懷有六個月身孕的孕婦。
她走進這棟商務大樓,望見牆上的鐘指著十點二十分,便直接穿越大廳後右轉,在電梯前按了向上鍵,電梯門隨即開啟。這個時間已過了上班尖峰潮,不會有人跟她擠電梯的,整個空間由她一人獨享。她照著電梯裡的鏡子,雙手將肩上的亞麻色波浪捲髮往後輕撥,並仔細的檢查自己的妝容,依然完美無瑕,她感到滿意極了。而後,她一連做了幾次深呼吸,試圖讓自己的情緒保持平穩鎮定。一切準備就緒,電梯也正好停在八樓。她,踏出步伐,走出電梯。
「扣──扣──扣──」鞋跟敲擊地面的聲音,響亮而清晰的從不遠處傳進貿易公司。這家公司的規模並不算大,從老闆到總機小姐,約莫有三、四十名員工。辦公室的格局方正,採光充足,除了老闆的經理室及會議室有特別隔間外,其餘員工都在同一個空間裡辦公。
從她走進這間辦公室開始,所有員工都默契十足的停住手邊的工作,抬起頭來對她行注目禮。她早就料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也已經習慣,自然刻意忽視不加理會,直接走到經理室前,找會計部主管張姊。
「張姊,你們老闆在不在?」她巧笑倩兮地柔聲問道。
「不在。很不巧,他在外面有個會議,十點剛離開公司。妳找他有什麼事嗎?」張姊收起平日面對下屬的撲克牌臉,小心翼翼的回答著,她的直覺告訴她,她不應該得罪眼前這位孕婦。
「哎呦!討厭!怎麼又錯過了,他難道不知道我在找他嗎?」她微微氣惱的扭動身體,跺著腳尖,就是不正面回答張姊的問題。
「小心,小心,別忘了你有孕在身,可不要動了胎氣!」張姊連忙起身,雙手扶在她的腰際,不停地安撫她。「不然就和上次一樣,妳先去經理室坐著等老闆。我去泡杯桂圓紅棗茶給妳,好嗎?」
「那就謝謝妳啦!妳人真的好好喔!有機會我一定會跟你們老闆說的。」她撒嬌的側頭對張姊投以甜死人不償命的淺笑。
「應該的,應該的。」張姊推推眼鏡,一張嘴都快笑咧了。心裡不斷盤算,如果老闆知道她如此善待眼前的「貴客」,不知道會如何獎賞她呢!
在張姊走向茶水間泡茶的同時,她也移向經理室,但走得很慢很慢,雙手還不時的撫摸著隆起的肚子,彷彿深怕大家不知道她懷孕似的。
這是這個月第十二天了。只要遇到上班日,她幾乎每天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到貿易公司報到,每次都是來找老闆的。好幾次,她不等張姊通報,便逕自走進經理室,還刻意關上門、放下百葉窗,讓人無法從外面窺探到裡頭的動靜。雖然每次她都只停留不超過三十分鐘的短暫時間,但這樣的舉動已經足夠啟人疑竇。甚至,她每次從經理室出來時,那滿面春風的笑容,更是曖昧得讓人不得不多想幾分。
她邊走邊環顧公司四周,這個沒有隔間的辦公室,一眼就可以看遍。她敏感的發現,從她走進辦公室的那一刻開始,就有幾個人不約而同的起身走往茶水間,真是因為口渴嗎?其實她很清楚,還不是因為茶水間的地理位置離會計部最近,這些人無非是想探聽些什麼,好拿來做文章。有些人從頭到尾都坐在位置上,表面上好像因為公事而忙得不可開交,實際卻是任由一雙眼睛不時的從電腦螢幕瞟向她的方位,觀察著她的一舉一動,深怕有什麼遺漏。更遠的角落裡,則有幾個人聚在一塊,看似針對企劃書內容進行討論與修改,實則明目張膽的交頭接耳,窸窸窣窣的說著悄悄話,真是一點也不避諱。
如此種種,她全都看在眼裡,大家在看些什麼,想些什麼,談論些什麼,她也都心知肚明,不過她很清楚自己來這裡的目的只是要老闆給個交代,實在犯不著得罪任何一個人,所以她始終保持著一貫的優雅,絕對不和員工們一般見識,也一定不會在公司裡大呼小叫或哭喊鬧事。
不久,辦公室開始傳出關於她的流言蜚語,她是老闆的小三的傳言一時間甚囂塵上,成為辦公室近期最夯的熱門話題。為此,公司裡的三姑六婆、姐姐妹妹還分成好幾派。保守派每每提及她,都語帶鄙視的大肆批評,說小三再怎麼漂亮也只是個破壞人家家庭的狐狸精,就算懷了老闆的種,這輩子也休想被扶正。講到激動處,那咬牙切齒的模樣,就好像她們的家庭也都曾經被小三入侵過。這些人大抵是同情老闆娘的,老為老闆娘叫屈、抱不平。
不過,也有人持支持態度。相較於老闆娘每次到公司一副頤指氣使的囂張態度,她這種不吵不鬧、我見猶憐的弱女子,才更適合做老闆的妻子。況且,她那不一般的外貌與身材,若與老闆站在一起,簡直是一對郎才女貌的璧人。從各方面條件來看,她根本完勝老闆娘。何況她現在連老闆的孩子都有了,老闆哪有棄之不顧的道理?
除此之外,還有一派天真爛漫的少女心,她們原本對愛情充滿想像與憧憬,現在卻失了信心,開始懷疑世上是否有真愛存在,否則怎麼會連老闆這種有「愛家好男人」稱號的極品也會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她們不禁喟嘆:「男人不能有錢,有錢就會作怪」。
綜不論是同情或鄙夷,這些員工嘴上說得天花亂墜,事實上哪一位不是抱著看戲的心態,把她的存在當作茶餘飯後拿來說嘴的話題。種種不堪的話語越說越難聽,紙終究包不住火,這些止也止不住的傳言終於飄進老闆娘耳裡,成為夫妻倆吵得不可開交的主因。
連日的爭執,讓貿易公司老闆驚覺事態嚴重。一天,他急匆匆的走進公司,面色凝重的拿起電話,快速的撥了一組相當熟悉的號碼,氣急敗壞的對對方說:「蔡經理,你的方法真夠狠的,把我的家庭搞到都快瓦解了。現在我投降,我認輸了,可以吧!欠了你們六個月的貨款我會在今天下午準時匯進你公司的帳戶。但是,叫那個討債的懷孕女員工來跟我太太解釋一下,她真的只是來討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