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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夢蝶影人未杳

發布日期:
作者: 子青。
點閱率:902

「這個行動可有代號?」黃國安緊追著問奶奶。
「就叫作『春蝶行動』。」
「這和春天的蝴蝶有什麼關係?」
「不,我的工作代號就是『春蝶』。我那位吞金自殺的上線叫作『彩蝶』,我單線領導的下線是『秋蝶』。但秋蝶意志動搖,想出面向警總的新竹市站自首自新,結果三更半夜我用計將她騙到頭前溪出海口南岸的外緣荒地,大約就是之前我接應行動組摸黑上岸的地方,然後用手刀將她滅口,再丟入海裡溺斃了。怎麼樣,你們還有什麼問題嗎?」
黃國安說沒有了。他接著轉身接過老母親懷中的女兒小柔,三人同時退出了老人的房間。闔上婆婆的房門後,黃母回頭對兒子說:「你奶奶近幾個月來常說些顛三倒四的神話,可能癡呆的病情惡化了。」
「不,我認為她剛才說的是真心話。反正她腦子已經退化到無法判斷何時該說真話,何時該說假話了。」
「如果她真是『匪諜』,我是說既然你奶奶那麼為『祖國』效忠效死,兩岸開放那麼久了,她為什麼都不回去?」
「老爸生前說過,奶奶的父母文革時全被小紅兵鬥死了。反正敵後失聯的死間不但要忍辱負重,假戲真做或弄假成真也是他們常會碰到的命運。何況奶奶留在台灣不但可以享受健保,終身俸還可以領到死。是我我也不回去。」黃國安酸溜溜地說。
才下了樓梯,客廳的門鈴響了。黃國安準備去院子開門時,老母親提醒他說:剛才你奶奶在樓上就當她說瘋話,很多失智老人都會有這樣的脫線言論,但你也不可以向任何人轉述,知道嗎?他點了點頭,便到院子去開門了。
站在紅門外的居然是滿臉鼻涕眼淚的喬伊潔。女兒小柔用那雙鬥雞眼一看見母親就叫著媽媽討抱。
「妳不是嫁到日本去了嗎?怎麼才一星期就跑回台灣了?」黃國安這麼說的同時已經將女兒塞進了前妻的懷中。
「你都知道了?」
「我打電話到你們日商公司去詢問的。那位要娶妳的豬頭襄理呢?」
「那個老傢伙肥田桑滿口謊言,他根本就還沒離成婚。他的元配和幾位成年的兒子到我下榻的旅館外堵人,還將我羞辱了一頓。」
黃國安心中幸災樂禍地想拍手叫好,因為他怕前妻真會將女兒丟在這裡一去不回了。
「我問你,你這次回台灣準備停留多久?」女人問。
「這次回來就不準備走了。」
「你不是說在台灣拍戲沒前途嗎?」女人追問。
「路是人走出來的。回台灣前我和同期畢業的哥兒們連絡上了。他們說台灣的國片已經起死回生,他們希望我過去他們的工作室幫忙,我還可以預支薪水。對了,妳由日商公司辭了職還回得去嗎……」。
黃國安的老母親看小兩口在客廳談得還算盡興,也就不打算打擾這兩位年輕男女。何況兩人共同的女兒看似也很投入父母間的對話當中,那一雙視線彼此獨立的眼珠子在兩個大人間骨碌碌地互轉個不停。
經過婆婆的房門前,她想了想:這個老太婆如果剛才說的是實情,那她的演技不但出神入化、長年潛伏沉得住氣、且心夠狠手又夠辣的了;五十多年前背地謀害親夫不說,十五年前還由台灣政府那裡騙到先夫坐了五年「冤獄」的補償金。真是十足的戲夢人生,看來小兒子國安演戲的功力連他奶奶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想想那個時代搞革命的共產黨女間諜果真不一樣,命夠硬且心堅似鐵,眼中只有國族與主義的大我,沒有骨肉與私情的小我。即使她的小女兒二十多歲剃度出家時,她這個母親也淡定得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又二十多年後自己獨生子死亡的那天,仍不見她這位老母親流下一滴感傷的眼淚。哼,好一隻沒血沒淚的春蝶!那世代的諜報人員,其內心的真假虛實真是難以捉摸揣擬啊!
唉,都是那五百萬元補償金害的。如果沒有這筆補償金,國偉和國安兩兄弟的父親也就不會那麼早將老命給丟了。
那一年老黃忽然瘋狂起了保釣運動,結果在網路上認識了一群志同道合的香港朋友。在他們的慫恿下,老黃將五百萬元拿去與大家合資共買了一條行動船。那知後來港警告知老黃那是一條贓船,而那批朋友與所謂的船東賣家事後也避不見面,甚至一個接一個地憑空人間蒸發了。
合資的五百萬元一夕化為烏有後,老黃空著雙手由香港回到了台灣。由於整日悶悶不樂,他不久積鬱成疾。想到自己從小被貼上匪諜兒子的標籤,現在卻將父親恢復名譽後的補償金敗得精光。一次酒後,他愈想愈不甘心,便爬上了透天厝加蓋的樓頂陽台一躍而下,墜地的瞬間肝腦塗地,享年剛好五十歲。
已是中老年人的黃太太想到這十五年來的寡婦生涯,無奈地低頭用力嘆了口氣。就在她低頭時,順便往燈火通明的大廳裡瞧望過去,只見那曾是一家人的大小三口子仍蜷伏在沙發上促膝長談。剛才好像聽小兒子說他打算留在台灣找工作。這才像話嘛,黃家在台灣老的老、小的小;既是男丁就要多擔待點,總不能什麼事都丟給他大哥打理啊!於是她放心地將頭縮進了臥房,鑽進棉背後她將床前的桌燈切掉。不一會,她就鼾聲連連地與莊周同去夢蝶了。
(四之四/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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