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爸親像山
薩克斯風吹奏著「望春風」的曲子,看爸爸開心的隨著音樂張開雙手指揮,我仿如回到兒時,爸爸雙腳踩著腳踏風琴,邊彈琴邊試圖要教會我如何在黑白琴鍵上彈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午後的校園記憶已經有些模糊,卻是我多少年放在心上屬於爸爸和我共同擁有的少許美好的回憶之一,我終究是沒有機會學會彈琴,在那個物資極為貧乏的年代。
或許是因為長女吧!和爸爸相處的時間要比弟弟妹妹們多了些許─在他頭部還沒受傷前,在他情緒是可以掌控時。當時還在讀幼稚園的我,偶爾會從金沙幼稚園下課後,直奔學校找爸爸,當學生都放學後,他會帶著我彈琴,偶爾教我打打桌球,而這些片段的記憶,是弟弟妹妹們極度羨慕的,也是他們不曾享有的父女(子)親情。
我的童年無限的崇拜著爸爸,每晚看他在大廳的神明桌前,一張又一張的稿紙書寫著,再看著他的名字變成鉛字印在不同的報章雜誌上。我翻閱著家裡的古典文學,尋找爸爸畫過的眉批,瀏覽著書架上俄國翻譯文學名著,在地圖上千山萬水外的大文豪所寫的鉅著,我會揣想著當爸爸也在讀同一段的篇章時,他的看法他的想法。我也一直試圖討好爸爸,在每一場校內校外的比賽,認真的表現最好的一面,希望能獲得一點點的鼓勵或肯定,小小的心靈想著,他可以在別人提到我的名字時,能開心的說這是我的女兒。
我期待獲得爸爸眷顧的眼神,爸爸應該也很期待他的爸爸給他言語的肯定吧!他常告訴我:「阿公說,疼子毋通給子知。」當時年紀還小的我,不知道別的金門人的家庭中父子的互動模式,可是,當年阿公和爸爸很像陌生人,父子倆人從不曾在同一張飯桌上吃飯,年幼的我不懂為甚麼這個家每個人都那麼不快樂.,阿公沒有受過教育,爸爸是有讀書的人,阿公明明是以有這個兒子為榮的,爸爸也懂家裡貧困卻竭盡所能栽培他,應該心裡有很多的感恩,我想了好多年又好多年為什麼他們父子都沒有互動,幾十年過去了,還是不懂不明白。
炎夏的週末,愛音樂的先生揹著樂器來到安養院吹曲子給爸爸聽,他特地把爸爸常哼的幾首曲子練熟,看爸爸開心的拍手唱:「阿里山的姑娘美如水呀!阿里山的少年壯如山……。」心裡想著如果坐在輪椅上的爸爸能站起來,那該有多好呢?再像他那些年擔任教職,帶著學生跳土風舞,邊唱邊跳……….。
年幼時看阿爸,他是座遙不可及、高不可攀的山;即長看阿爸,是座長滿荊棘遍布叢林的山,動輒被刺得滿身傷;來到阿爸暮年之際,在安養院的他,見到我總是笑咪咪的喊著「瑋啊!」那曾經我期待父女相處的甜蜜,卻要等了半個世紀才來到,我感傷著阿爸不會再回到從前的健康,可是,他還是一座山,一座我心中永遠屹立著,被我所崇拜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