欣然接受
教授下課休息的中場,仍坐在教室裡,目光正盯注於書中扉頁的我,被字裡行間「欣然接受」這四個繁體字給怔忡一驚著,給暫止了往下閱讀的心緒。
「欣然接受」,這四個字,已是快四十年前的回憶了。
那麼個艷陽炙熱的夏日,放暑假回鄉的我,遠遠的看見,烈日當空正午時分,開百貨行的遠親姨丈,正騎著腳踏車一踩一踏著往我家來著。
在門口停好腳踏車的姨丈,一邊停腳踏車時,一邊「喜出望外」神色的朝屋裡的我高興地喊開喉嗓的話說著,「妳有回來,在家裡。太好了,太好了。我有事要找妳問。」
不解、納悶且狐疑的我,心想著,紳士般的姨丈要問我什麼事啊?他的鄉鎮議員朋友,他那幾個讀台大、政大、文大的孩子,都比我強啊?
「啥米叫做『欣然接受』?」姨丈開門見山開口直問的話說著。
「姨丈,是啥米代誌或你欲問這四字ㄟ意思?」話剛說完的我,其實心裡還疑問著,表姊不是讀中文系的嗎?這麼簡單四個字問他女兒就好啦,怎麼會要問讀農專的我呢?
「姨丈身體有幾寡毛病類醫,恐怕將來哪有問題會足麻煩。我事先把家伙(家產)處理理類咖放心。我嘎恁阿姐講雖然依是查某囝仔,阮庄裡ㄟ風俗只傳財產或後生,我嘛有準備十萬元欲或伊。可是恁阿姐一直講依不愛,不愛和兄弟「分傢伙」。會哄笑啦。我一直嘎講嘎勸,嘿是我做老父ㄟ一點啊心意,伊那收下來,我才會安心將來才走ㄟ開腳啦。尾阿,恁阿姐才點頭,嘎我講,謝謝爸爸。我欣然接受。恁阿姐講了ㄉ轉去台北啊。阿蘭,啥米叫做『欣然接受』?恁阿姐是欲阿不愛啊?」身形高大的姨父,一字一句,一字一句,生怕有所「漏溝」般的,看著我,回想著,問說著,衷心滿懷的想知解究竟著。
當下的我,當下的感動,是一位身有病疾而充滿父愛的父親,不分兒子女兒,不顧傳統風俗慣習裡「傳子不傳女」的沿革,只想安頓、處置好他家產中,所能給每一個子嗣的妥適權益。又那遵從中國傳統習俗中「好女不爭產」觀念的表姊,並無貪得家產的非份之想的婉轉拒收後,感念父愛深摯心意的表姊,最終終於點頭首肯的接納,願意收下那十萬元,那其中的心理層面的轉折,就在心懷感謝的四個字裡;「欣──然──接──受」。
「姨丈,阿姐足感謝你ㄟ疼愛,阿姐有欲收下來啦。『欣──然──接──受』,欣,ㄉ是歡喜;然,ㄉ是你欲或阿姐十萬元這件代誌;接受,都是阿姐有願意答應收你欲或伊ㄟ十萬元啦。」別無他想的我,把自己心中對「欣然接受」這四個字的解讀如此「說文解字」的對姨父「剖析」著。
「真ㄟ喔。好,好,好。按捏,我ㄉ放心啊。阿蘭,多謝你喔。」在我貧苦兒時,就對我們家很是關照的姨父,聽完我「獨創的『說文解字』」後,滿臉清朗釋懷神色著,喜興得騎著腳踏車踅轉了回去。
因這書本扉頁,在字裡行間,觸目所及、憶往回想而起曩昔的這幕,「欣──然──接──受」,人間塵世一遭,緣聚緣散興發生滅中,姨父與表姊,父女之情,多美好的意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