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代的小學回憶錄(中年級篇)
而多年以後,下部隊服役的我,在城裡石坊下老遠瞧見師騎機車來,先是遲疑不敢認,繼之竟以「小兵仔」的自卑心理視若無睹擦身而過,卅餘年以來多次思及猶愧疚不已。
此期間(幸或不幸)躬逢學校發生一些事件,實有值得大書特書之處,惟囿於篇幅,僅能摘要者敘(或有遺珠之憾);這一年,記得後盤村人王英坦高我一年級,是我校「躲避球」隊主力悍將,此為蔡師敏銳鷹眼發覺而刻意培植的「左撇仔」潛力球員,宛如伏兵般的王生,上得陣來──使得不明就裡的對手們往往因誤判球路閃躲不及而吃虧連連,這位後來被稱為「金門王」的體育健將,夏日午間回家吃飯返校途中拾得雷管一條,初不識此物而不知其危險性,難免「物以稀為貴」併好奇心而生焉;午後第二節下課足足有廿分鐘的時間,提供了他向同學們獻寶的充裕良機,於是取出那條金閃閃的東西與一堆同學在校園左側甫完工驗收的新教室前廊溝畔研究起來,有同學就說:「東西看起來滿漂亮,搖起來似有聲音,要不要撿個石頭來敲開看看?說不定有塊磁鐵什麼的,『自然課』也可派上用場……」,就有好事的同學勸阻道:「還是別敲的好,也不知是什麼東西,萬一爆炸怎麼辦?」七嘴八舌間,卻有同學不想潑冷水以免壞了大伙興致緊接著說:「唉呀,不過就是一個小小東西,會爆炸才怪,就算炸了,XX主任的兒子不也在這裡嗎?」聽這語氣好像有「要死大家一起死,這受人厭的XX主任的兒子相伴,誰怕誰啊」的味道,正遲疑間,一個躲避球「炸」到我後背(彼時同學興玩「炸球」,也就是非受躲避球制式場地所限、誰撿到看見誰就扔的遊戲)在此以為就要爆炸的當兒,著實嚇我一大跳,驚魂甫定一回頭,他爸是公務員(叫張英)的張文彥(其哥張文俊、姊張浯孃)掉頭便跑,撿起球的我狂追,越過中央道兩側的矮木麻黃甫長成之圍籬,未提防、也不易看見、以及忘記有條鐵絲線牽在樹叢腰部禁止跨越,也就絆倒膝蓋破皮了,痛楚間一抬頭搜尋,兀見張在操場端不遠處猶有張牙舞爪幸災樂禍狀,在趨近揮球落空後,氣不打一處來,兩人一言不合扭作一團,首先是他踢我一腳,我再回敬一腳,如是周而復返者三,他穿皮鞋佔優勢好似無傷,我著軍用大布鞋處劣勢,小腿「迎面骨」(多年後至衛隊集訓學習拳術始知此名稱)傷痕累累,痛不欲生的當下,就像我服役時在砲塔內指揮戰車砲實彈射擊所發出的「磅」一大聲如晴天霹靂──從我甫脫離的危險人群間爆炸開了!硝煙裡伴隨著陣陣哀號,一時受驚嚇的人群先是四散逃避、不久又合圍聚攏,頓時我忘了皮鞋對布鞋的仇恨及苦楚,緊隨人群回現場圍觀,發覺受輕重傷者七、八人,主任的兒子僅輕微皮肉之傷,王及其球隊蔡姓同學傷勢較重,軍用紅十字救護車及時趕到,將渠等送往尚義8XX軍醫院搶救,數日後,俺以學生代表身份隨師前往探視慰問,王幾乎全身包覆紗布,包括雙眼,醫官說王可能失明,左臂須鋸,此時躺在病床上的王同學鼻胃管、引流管、針管糾纏其身,石膏繃帶牽掛羈絆,不時聽見其痛苦呻吟,若問人間煉獄何處,此所見者是;復聽主治醫官說爆炸碎片最難處理,不久將轉送台灣清創及進一步治療云云,僅能合十禱祝上帝垂憫庇護。此事件由於多年以來坊間包括新聞媒體報導多有誤差,謹藉此機會以當年現場觀察者身份追述如上,俾供記史之參考。
同年謝華暉好不容易轉學來與俺同窗,小小年紀宅心仁厚有其父之風,有悲天憫人之胸懷,其當校長的父親調進吾校不久,卻在這一年裡流年不利,除了此意外爆炸案,又有所謂戰地政務時期嚴苛的「麻將聚賭」案纏身,以致離職,真為這位當年從東山島來執教,一衣帶水,卻受制於兩岸對峙一時親人阻隔海峽兩端,奉獻浯島教育半生,再也回不去老家的敦厚校長叫屈。(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