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調子
關於憂鬱這種病症,我並不是很清楚,只聽醫師說過:一般正常人若情緒低落,體內的神經傳導物質(如:腎上腺素、血清素等等)會自行適當的調節,讓心情漸趨平和,達到情緒的紓解,而憂鬱症患者體內的神經傳導物質卻是失調的,也就是身體機能無法自行調適,以致患者的悲觀或灰心喪志難以回復,所以憂鬱症患者普遍都有失落、憂慮、惶惶不可終日的無奈感,嚴重者甚至會有自殺的行為出現::::
妳喜歡藍色,我也喜歡藍色,也許就是這個單純的原因,我倆一拍即合,不但是死黨,更像是好姊妹,唯一不同的是,我喜歡明亮的藍,而妳偏愛深沉的藍,其實不管是那一種調性的藍,我都喜歡,但我始終不如妳的死心塌地和沉迷。
「藍冰美人」是同事們給妳取的綽號,因著妳的美麗與哀愁。我沒見過妳穿其他種顏色的衣服,巧的是公司制服也是藍色套裝,我常想若不是藍色,妳還會在這兒工作嗎?後來妳給我的答案是會的!原因是:這不是自己所能主宰和控制的,但是只要是自己可以決定的,便不允許其他顏色所取代。聽來似乎有那麼點兒道理,然後我想到妳的婚禮、妳的婚紗、妳的喜帖:::不知道會是什麼顏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兒!
妳對藍色的偏執,在我到妳家的那天,走進妳房間的那時起,有了不同的體認,妳迷戀的程度遠超出我的想像,我才知道妳對藍的深愛。覺得自己像個色盲患者,分不清妳有多少東西是藍色或不是藍色,那種感覺就像要從一張黑白照片中選出一顆紅色或綠色的M&M巧克力球是一樣難的,還好有深淺不一的藍色;還好有不同材質的藍色;還好我也喜歡藍色,否則一定會以為跌進了那個導演的藍色濾鏡中的畫面去了。
粉藍色的天花板,靛藍色的磁磚,一整套灰藍色的梳妝台和床櫃,舖著水藍色的床包、床罩,電腦也是藍色的,音響也是藍色的,書桌也是藍色的,放眼所及大到櫥櫃小到襪子、杯墊全是藍色,衣櫥一打開,是一列藍色系,各種明暗程度上不同的藍,有淺藍、粉藍、水藍、寶藍、青藍、深藍:::似乎只要是偏藍的色系便能說服妳買下。我開始好奇妳從什麼地方去收集回來這些色系的東西,畢竟,像櫃子之類的傢俱是少有藍的這種色調的,還有,藍色的口紅!?真是令人無法想像!?
妳開始說著關於這條藍色口紅的來頭。這個調性的藍叫「Lanvin Blue」,是由知名服裝設計師 Lanvin夫人所發明特製的藍色,之所以會有這種藍,是因早期為了壁畫所特別調製出來的一種藍。我驚異於妳對藍這麼了解深入,我無法形容那是怎麼樣的一種藍,帶點黃色,又有點銀白色,很柔和的調子,我想或者可以用「中性」來說會妥貼點,令人舒服放鬆的藍色。不過,這個口紅並不能用,因為這是我自己根據網路上的配方所調的,所以,嚴格來說,這也不能算是口紅,只是我把它作成形如口紅而已。妳還有一個很特殊但熟悉的東西,我們小時候都曾用過,想不到妳還有,就是袖珍型的小包面紙,藍色的面紙,而現在似乎已買不到這種小面紙了。真是了不起的收藏!我記得這種面紙有四種顏色,除了常見的白色,還有粉黃、粉紅和粉藍,我總是喜歡先用白的,再用粉黃,然後才用粉紅,最後是粉藍。妳點頭附和著。因為妳捨不得用,才會留下來這些藍色的面紙。
最最令人觸目驚心的,莫過於牆上那幅畫,長約一米五,寬約一米,幾乎佔去整個牆面的梵谷的「鳶尾花」,深藍色的厚重木框,似乎還是框不住梵谷朵朵怒放的鳶尾花,再加上妳特意的放大,更顯得讓人有種莫名的不安情緒,尤其在妳這個泛藍的房間裡,這也是我第一次看梵谷的畫,會有這樣深刻而憂心的感受。我問妳為何不選他的「向日葵」?語畢才驚覺自己的愚蠢,當然是顏色上的不允許。忽然我想到偉大的荷蘭畫家梵谷,被後世醫界認定患有「躁鬱症」,而這些在他死後身價大漲的著名畫作,幾乎都是在他極度亢奮的狀態下所創作出來一副副撼動人心的傑作。
至於造成憂鬱症的成因包括了遺傳基因、精神壓力、心理社會等因素。醫學界擬定了憂鬱的九大症狀:憂鬱的情緒、罪惡感、自殺念頭、睡眠障礙、活動量減少、不明疾病症狀、胃口食慾減退、妄想、性慾減退等,患者若長期具有五項以上的症狀,就有可能罹患了憂鬱症。透過藥物控制,百分之六十至八十的病患服用抗憂鬱劑三│六週可以明顯改善,約六個月可以痊癒,但憂鬱症屬於慢性疾病,還是有復發的可能,除了藥物的治療外,還要有心理治療,透過交談,找出造成病人鬱鬱寡歡的原因,加以輔導。醫生滔滔不絕的說著,我則一臉茫然的聽著,卻不知道他在說什麼,就像電影中的情節,只看見他的嘴唇不停的變換口型,不停的動著,完全聽不到一絲絲聲音,腦中閃動著梵谷的鳶尾花,旋動著妳房間的佈置::::
妳媽跳樓身亡那天,妳幾近於崩潰,似乎跟著妳媽也走了般,我是真的嚇慌了,不知所措,只能陪著妳在一旁落淚哭泣。之後,妳像變了個人似的存在,妳是妳,可我怎麼竟然會不太認識妳,妳看著電視哭泣,翻著照片落淚,聽著音樂失神:::起初大家都認為是因妳母親的原故,妳的悲傷期比較長,所以常常會情緒失控。慢慢的,妳把母親的死歸咎於自己的非男兒身。妳說:因為自己不是男生,害妳媽患了無可救藥的憂鬱症。妳媽希望可以生個兒子,妳是家裡最小的女兒,上頭已有四個姊姊了,所以,如果妳是男孩,妳媽就不會這樣了。之前妳常說:自己生錯時代,處於一個錯亂的時空中,社會的錯亂、政治的錯亂、情感慾望的錯亂、男女性別的錯亂::::而自己當然也是一個錯亂的產物。我驚訝於妳對自己的灰暗,但都當妳是隨口說說,發發牢騷,而今再次聽來又一次膽戰心驚。妳說:懷疑自己血管內流著藍色的血,因著母親身上所遺傳下來的憂鬱基因。妳說:自己的下場恐怕會和母親一樣,但不想痛苦得太久。妳輕輕的像在說別人似的,我則重重的像被利刃猛刺著一下又一下,我想失聲大叫我的疼與痛,卻也怕震碎妳僅存的一層保護薄膜。
妳說:因為害怕做出什麼傷害他人的事情,所以選擇傷害自己來了結一切;因為遲早要步妳媽的後塵,所以寧願讓那一刻提早來臨;因為不想自己的痛苦傳染給身旁的人,所以要大家長痛不如短痛,願下輩子不要再生於錯亂的時代。可憐妳的爸爸,半年內痛失愛妻與愛女,誰又在乎過他的傷與痛?
妳曾說:再見是藍色的!當時聽來真的不解。如今,我已不再迷戀藍色,因妳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