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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黃鼠狼

發布日期:
作者: 王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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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橫公路,天空深邃幽藍,我握著方向盤,穿過一個又一個纖細婀娜的水蛇彎腰,哼著稜線的五線譜,躍動林間舞動的音符,彈唱屬於山巒的歌。
二十公斤的重量在背包裡沉甸甸駝著,合歡北峰山徑上,飛絮般的雲霧被強風吹湧,以雷霆萬鈞,排山倒海的氣勢席捲瀰漫,似陣陣的浪濤拍擊擱淺在沙灘上的鯨豚,像失準的陀螺漫無方向的翻轉,仰著頭吐吶最後一口氣。
冷風像脫韁的野馬,疾速穿越曠野,我本能的壓低身子,往地表貼得更近,岔開雙腿,想奪回與山風抗衡的控制權,衣服劈啪作響,我像斷翼的紙鳶在氣旋中翻轉。
綿延不絕的強風向我撲來,噴射氣流的呼嘯聲撼動地面,地理特徵與重力在此結合,形成強勁的下坡風,一波波高密度的冷空氣,挾帶煙霏霧集如奔向大海的雪崩沿著山間走廊呼嘯而下。
我遠望北峰下坳處的紮營地,上方的天空一片陰暗,冷冽的罡風左右大地的一切,風可以把你變成它的囚徒,也能讓你自由,走過稜線,我轉身面向被雲霧深鎖的奇萊北峰,享受風止息後的片刻寧靜。
曾經仰望的耿耿星河,皎潔月光灑下一脈清輝的營地,此刻全然忘記那一年的似曾相似,陰霾的雲層重重壓著冷風往營地傾注,北風勁烈,厲厲呼嘯自腋下與頸間急掠,刀割似的劃在溫熱的臉龐,攤開的帳蓬零亂飄浮,我也彷彿被猛然抬起,浮在風中。
山風鼓脹臉頰,抖動雙唇吹奏著伸縮號,營帳順著風的來向如蜂繭躺在管口,有時雄渾長嘯,有時沉吟低迴,有時倏然而止,「風起於青萍之末,浪成於微瀾之間」,風在玉山箭竹草坡輕輕飛旋,滑過層層山巒,持續累積能量,抵北峰稜線成為勁猛彪悍的大風,轟聲隆隆,持著長鞭,一路狂降,橫掃箭竹草坡發出颼颯劈啪巨響,劇烈滑過營帳迅速擴散,微型音爆在耳際迸裂,驟雨將雲霧壓成貼地陰霾,旋起白茫茫的碎沫浪花,此刻氣溫驟降。
強風挾帶針束般的雨滴彈射山谷,低窪的營地如漏斗口收納風勢形成風洞,千百萬支雨槌間不容髮敲打營帳,外帳與內帳抖顫磨擦發出撕裂絲帛的鳴響,濘濕的雨紋淌流在帳面如群蛇閃舞,淅瀝雨聲轉換成綿綿密密的漣漪。
夜悄然而至,稠濃暗墨融為一團混沌,山的輪廓,視界景深,瞬息敷上層層黑紗,突然萌生淡淡的心慌與恐懼;大風的力道,驟雨的強度,黑暗的重量,足以壓垮登山者的意志;風強雨驟的黑夜,山下的煩俗庸擾瞬息澆滅,山高路遠阻隔的寂寥被熨貼在風雨包圍的闈幕中,定靜端坐想像帳外被吞噬的世界 。
夜雨中,我勉力在帳內與營燈映照下的影子促膝閒談,自由又放任的風聲、雨聲整夜敲打耳膜,我在緊緊束綁於地面飛不起來的天燈上,用溫熱的手劃著凝結的霧氣,寫出生命的想像、理念的思維與恩怨的情仇,高舉的手臂是長長的燈蕊,每一個向天索求答案的心願,是一次向帳外翹首企盼的仰望,目光與頸項緊緊相隨,仰得有多高,飛得就有多高,營燈染紅帳內的夜空,映照虔敬的臉龐與心平氣舒的心境。
奔雨如針的夜晚,眼界在咫尺的空間裡迂迴,想像攤開山形地圖從登山口以指幅寬的距離一公里接著一公里跳躍邁進,彈指之間就到了神遊的山頂三角點;滷花生與烏魚子堆疊盤中小心翼翼擱置在兩腿間,如高壁深塹嚴密護衛來自土壤與海洋的味道,唯恐被吹進來的寒風帶走,香膩滷透油亮的花生,晶瑩剔透的表皮迸裂花漾般的紋路,蔥花點綴自成圓潤,是一粒粒從從容容從土壤冒出熟成脫殼,渾身沾滿春天風味的土豆兒。
海洋的氣味如粗鹽在鼻頭上搓揉,色澤清亮的烏魚子,徐徐散發夏日陽光的溫熱,躺在盤中猶帶好動刁鑽,海中迴遊環繞的豐肌與勁骨,雄渾霸氣掠奪我的目光與嗅覺,翠綠白玉的蒜苗,海底深處海草叢林裡捲起的白色浪花。
摻和海洋與土壤的味道,絲絲入扣穿入腸胃,深植在記憶之海,此刻何須用筷,食指與拇指併用輕捻,吸吮指尖上寬油厚醬殘餘的濃腴之味,悠然神往舉起酒杯,細細淺酌,舌尖綻放瞬間的繽紛,即使帳外滲透進來的冷風也帶著誘人的香氣,渾然不知嗅覺靈敏的黃鼠狼已走出玉山箭竹,穿過風雨來到營地,在營帳外跺著饑腸轆轆的方步。
  風雨如晦,傾聽瀟瀟,營燈與體溫共同凝聚的小天地裡,喝足威士忌,裹著身上的牛排香,夜幕深垂越愈冷冽的暗夜,我鑽進睡袋深處追逐著合歡夢境,兩隻黃鼠狼聯袂鑽進帳篷,窸窣的聲音踩踏碎玻璃鋪設的夢境之毯,一隻站在後庭的登山背包上,一隻在前庭來回梭巡,踏過水袋、跨過地布,翻轉飲水瓶,留下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回憶的巧然足跡。
我微仰著,瓦斯即將耗罄,幽微暈黃的燈火中,黃鼠狼靈靈炯灼的瞳孔與我迷朦的醉眼對望,骨碌碌看著牠叼著放在前庭的糧食袋大搖大擺走出帳外,翌日行程勢必因為糧食的被掠奪而中止,我頹然躺下,酣睡如泥,在夢中披著薄霜的箭竹叢裡與黃鼠狼盡情追逐。
要幾度的冷冽,凝結塵間的煩擾煙硝,要走過多少陡坡,踏平歲月板塊撞擊隆起的腹丘,要點燃多少智慧燐火,燒盡層層堆疊的油膩肥腸,無感無味虛偽的錫罐圖文,棄之於荒野,填之於溝壑,只須一聲凌空拋灑的昂然吶喊。
溫一壺烈酒,酒精篩透血液觸探心跳,屬於曠野深層的寒冷,強烈吹送天地的蕭瑟,仰臥傾聽山風與箭竹說著斑剝悠遠的對話,蒼白的思慮沉澱如黝黑的土壤深沉,山的形狀,我的意念,重疊合一,微熱的身軀蜷縮深藏,戍守即將到來的夢境,捍衛短暫同於家的溫暖,床的安適,冰冷的手伸進睡袋,觸碰吐絲的蠶編織如蛹般的熟睡,沒有夢境的夢是熟睡的而絲將盡。
黃鼠狼闖入營帳,來了又去,去了又來,看著我靜靜仰著,側著,翻轉著,不知想什麼似睡非睡,睜瞪雙眼,扭轉頭顱,抖著目光,戲弄我的茫然,狐獴般站立窺視夢境長城的防線虛實,紗網內外是一個對立的意象世界,揣測彼此下一個動作,雙手撐著,微醉的頭仰著,牠們嬌滴稚嫩的身高竟比我的睡姿高聳。
黃鼠狼叼走整袋糧食遁入寒夜,藏在殘雪覆蓋的箭竹叢裡撕咬,禦寒衣物,我一件件緩緩穿回,悄悄爬出營帳,猛吼一聲將自己拉出夢的邊緣,雙腳赤裸踩著帶刺的微霜,呆呆的醒著在斑白的蒼茫中,眼神在冷風吹拂,搖曳如秋日芒花的箭竹叢裡與黃鼠狼追逐,來日重逢想問,蛋塔甜否?蜜棗核吐了沒?
在山中,突如其來的遭逢帶來的盎然趣味是計劃行程無法預料的,既不以「完成百岳」為目標,且把「遊戲百岳」當作所剩不多的人生裡重要的一段時光,把山林的沿途種種寫成遊記,然後可以驕傲的讓自己怡然自得的回味。
每一個山旅者的心中都留有他們決心追求自我美好的遠景,為此,我投下精神、時間與金錢,從來不在意別人常把我當作孤傲的異類;爬山這些日子,見過各式的人,遇過各樣的事,這一切都有助於我更加忽視和忍受以前無法忽視與忍受的行為,學習如何站在別人的角度看事情,與他人和諧相待與自己清平相處。
有一天,我走到桑榆暮景的晚年,生活只剩吃飯、睡覺、如廁與安靜的坐在客廳,當風雨敲打窗櫺,我會憶念起那一年,海拔三千三百公尺,風雨中闖入營帳與我怔怔對望的黃鼠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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