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色盤
1、結婚遊戲
晶冰冷冷地對著他笑一笑說:「這位先生,你現實點好不好?小孩子的話怎麼可以當真?你別傻了!」說罷就連頭也不回轉身走了。
森傑愣在那兒久久不能自己。
故事回到十八年前。那是一個風雨交加的晚上。
「看看看,嬰兒的頭出來了!」這邊亮嫂開心地叫著。
那邊廂俊嫂又喊了:「這邊也看到頭了!吸氣:::呼氣:::」
在山上的這個只有二十多人的小鄉,這時充滿了異於平日的熱鬧與暄嘩。原來是有兩名嬰兒同時出生了。
五分鐘後,亮嫂抱著一名女嬰走了出來,略顯疲態地對著嬰兒的父親說:「恭喜你,小晶冰終於安全出世了。」
過一會兒,俊嫂也大聲呼喊嬰兒的老爸進房。只聽到老爸歡呼地叫著:「太好了!我的小森傑!」
五年後,小晶冰與小森傑都長大了。小晶冰長得很漂亮,白皙的皮膚與她是原住民的身分一點都不配。小森傑就不同了。黝黑的皮膚和精湛的射箭技術,完全就是原住民的經典模樣。雖然如此,他倆可謂青梅竹馬。每當小晶冰閒來沒事做,就會拉住小森傑看她載歌載舞,小森傑也樂於如此。而每當有空閒時間,小森傑也不忘找小晶冰一起去小溪邊玩水。兩人時常玩得不亦樂乎而不捨得回家。部落裡的人都稱他們是對小愛人,個個都認為他們長大會結為夫妻。
又過了五年,兩個人已經十歲了。小晶冰與小森傑還是時常在一起。由於山上的生活太單調了,於是有時他們會無聊得玩起結婚的遊戲來。「我,黃森傑,願意娶你,陵晶冰為我的妻子,一生一世。」小森傑豎起了三根指頭,假裝嚴肅地說道。這時小晶冰也有樣學樣了起來:「我,陵晶冰,願意嫁你,黃森傑當我的丈夫,永遠不變。」宣誓儀式完了,他們還會學電視上的劇情一樣,一步一步慢慢地走向前方,像是在接受著旁人的祝福。有一次,小森傑很認真地問小晶冰:「你真的會嫁給我嗎?如果是真的,我現在開始就要儲蓄錢,以後就可以買戒指給你。」
小晶冰傻傻地對著他笑了笑,羞紅了臉。
十五歲那年,小晶冰也變成了大晶冰。現在的她長得亭亭玉立,高 的身材,有一次下山時被星探相中,因此在機緣巧合之下,她得到了一份五年的合約。言下之意,就是晶冰可能隨時都會成為大明星。當晶冰把此消息告訴森傑時,森傑並不感到絲毫開心,反而很擔心演藝圈這個大染缸會荼毒她那純潔的思想,更重要的是,他很害怕失去她。晶冰在離去的前一刻,抱著森傑在火車站哭了半個小時。他知道她在後來的五年將會很少機會回來看他,而她也知道,沒有他的陪伴,闖進台北這塊陌生的土地時會很孤單。
從此以後,森傑就會時常注意電視上的節目,希望能看到晶冰的消息。他特地買了一架彩色電視,為的是更加清楚地看到晶冰。晶冰在演藝圈裡的發展非常如意,電視劇接了一部又一部,廣告更是讓她賺進了不少過一百萬的美金。最近更聽說有人找她出唱片呢!森傑也似乎沾了她的光,部落裡的老老少少都會稱呼他為「大明星的老公」。
剛開始的那兩年,晶冰每個禮拜都會托人帶不少乾糧回部落。當然不忘帶信給森傑。森傑也會托人把回信交給晶冰的經理人。因此這兩年來,兩人的聯繫從未斷過。可是當晶冰的人氣越來越旺時,兩人的聯繫就像斷了線的風箏,失去聯絡。森傑委托人送的信也得不到任何回音。森傑除了可以在電視和收音機上聽到她的消息之外,就只能對著她的照片發呆了。到了第三年,森傑終於忍不住了。他決定要到台北一趟。他要知道晶冰到底為甚麼不回他的信。
十八歲生日的那一天。森傑通過工作人員找到了晶冰的手機號碼,打算給她一個驚喜。
「喂?是晶冰嗎?你知道我是誰嗎?」森傑故作神秘地問晶冰。
「你是李公子嗎?還是張總裁?別玩人家嘛!」電話的另一端傳來了晶冰嬌滴滴的聲音。
「他們是誰啊?我是森傑呀!」森傑感到不是味兒。
「噢,原來是你。」晶冰的聲音頓時變得非常平淡。
森傑約了她到台北一家小有名氣的餐廳吃晚餐。他準備了香檳,小提琴演奏者,戒指與一束九十九朵的玫瑰花。九點正,晶冰出現了,身邊還有幾名貼身保鏢隨從。
「嗨!很久不見!最近好嗎?」晶冰親切地向森傑打了打招呼就坐下來了。
「我每天都能在報章上看到你,倒是你這麼多年來都沒有看過我,讓我感到好寂寞哦!」森傑一見到晶冰就把心中的不滿說了出來。
「噓:::別這麼大聲,台北有很多我的歌迷,萬一他們誤會我有男朋友就糟糕了。」晶冰緊張得把帽子拉得低低的。
「甚麼,甚麼誤會?我不就是名正言順的男朋友嗎?為甚麼說是誤會?」森傑擺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模樣出來,其實心裡已經猜得差不多了。
「你說甚麼?我們從小到大就只是兄妹,你這麼說會把我們的關係搞得很複雜。萬一被狗仔隊拍到又有得煩的,我可不要被緋聞纏身,不然我的唱片會賣不好的。」晶冰在埋怨著森傑的失態。
「你變了。你以前不是說好了要跟我結婚嗎?為甚麼食言?」森傑按耐不住心中的不滿。「演藝圈真的是一個大染缸,看吧!以前純真無邪的你現在已經變成了滿口金錢論的勢利人。」
晶冰冷冷地對著他笑一笑,說:「這位先生,你現實點好不好?小孩子的話怎麼可以當真?你別傻了!我怎麼會跟你這麼一個鄉下佬結婚,我可是堂堂大明星耶!」說罷就連頭也不回轉身走了。
森傑愣在那兒久久不能自己。
「為什麼我這麼傻?為甚麼?為甚麼?」森傑不能相信事實。
2、一束百合花
珍珍坐在婚紗店已兩個小時。燦爛的陽光照耀著街上來往的車輛及人群,像走馬燈不停轉動,一刻也停不下來。珍珍看得有些頭暈眼花了,耳朵仍聽見了不欲聽的低聲議論。
「幾點了?新郎還沒出現,不是悔婚吧!」「她一動也不動地要等到幾時才放棄?」
此刻穿在珍珍身上的婚紗是店裡最新從法國運到、最昂貴的象牙色雪紡宮廷款婚紗,令新娘儀態萬千,風姿迷人。
珍珍知道自己辜負了婚紗設計師,要造就一位幸福快樂新娘的心願。她兩手空空,等待著宗華把手花遞來填補空虛,驕傲地立於鏡頭前,展露笑靨。
時間一秒一分地過,心也一秒一分地痛。珍珍不能想像宗華始終不出現的結局,會不會是自己不離不棄地痴痴等下去,直到海枯石爛。她生命中一早已開始了這永無止境的等候。唸小學時,她等罰站堂的宗華一起回家。上中學後,她等黃昏練球的宗華一起回家。出社會工作,她等深夜加班的宗華一起回家。
兩家人是鄰居,親友見兩人青梅竹馬,理所當然配成一對兒取笑:「幾時結婚?」珍珍羞澀偷笑,悄悄窺望宗華,見到一張僵硬冷漠的臉孔。
有那麼一回,宗華約珍珍出去攤牌:「我不愛妳,妳不要老纏住我。」她臉色變得很難看,心裡翻滾著驚濤駭浪,卻不肯說話。第二天一早,她依然若無其事在他家門口等待,他感動於這種風雨不改的堅毅,也當無事發生的一起上班去。
平淡交往擦不出火花,家人一旦催促,也順理成章籌備婚禮,執子之手,與之偕老。珍珍自喻是朵順從太陽方向運轉的向日葵,任由宗華作主。
佈置新房時,宗華終於發作了,把擺在床頭一對古代裝扮的新人瓷器,不顧一切掃了落地,碎成幾片。悶燒著怒火:「妳不是小孩,獨立些好嗎?我要的是個成熟明理的女人,不是像妳這樣沒主見的扯線木偶!」
珍珍畏縮地不知所措。等宗華氣消了,她才輕聲要求:「我要最美的婚紗,還有百合花束。」
宗華叫她等待,他為她找百合花束。這一去音訊杳杳,手機也不通,珍珍知道他是決定不回來圓一個百年好合的夢,陪她天長地久。
一直到她的手機響了,家人向她報告噩訊,腦中空白,方向全失的她才失魂落魄,穿著婚紗奔出店門,臉上盡是止不住的淚,如斷線珍珠一顆接一顆淌下。
已經一個月了,宗華還是昏迷不醒躺在病房,等待奇蹟的出現。車禍現場,救護人員抬他上擔架,他手上握著的是一束染血的百合。
悲劇發生並未令珍珍崩潰,她由凡事依賴、樣樣順從的軟弱姿態,變成自立自信、積極進取的堅強形象。白天上班,晚上去醫院陪宗華,還抽空安慰他父母,開解自己的雙親。
珍珍留意到有位女子常來探望宗華,爽朗樂觀的個性,正是他欣賞的類型。有一回,她忍不住在昏迷的宗華面前,直接詢問:「妳喜歡他?」
女子含玄機地答:「他娶的是妳!」
滿腹疑惑地回家,已是深夜,珍珍毫無睡意,把那束珍藏著枯萎了的百合拿在手端詳,花瓣的血跡像暗紅的朱砂,凝實生輝。
也許宗華曾經想過放棄她,但珍珍從未想過失去了他生命還有甚麼意義。她依然風雨無阻來探望宗華,亦無可避免與那個女子碰面。
她想彼此應該可以成為朋友,分享一些關於宗華的事。她會等待宗華甦醒,等待他再送一束百合花給人穿上婚紗的她。如果他的選擇不再是她,她尊重這個無奈的結局。
為愛無怨無悔,已變得堅強自立的她會送上一束百合,祝福有情人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3、滾滾紅塵
一抹微笑淡淡地掛在她的嘴角,她走到酒櫃倒了一杯酒,遞給半斜坐在沙發椅上的他,也順手幫自己點上一根細煙。
「怎麼好幾天沒來了?」將酒遞給他後,她順勢躺進他的懷裡,讓他的雙手可以從後將她抱滿懷。她知道他不會對自己有任何不軌的動作,他唯一會做的只是靜靜地抱著她。
她的身材真的好極了,不遜於任何名模。一六八公分身高,三十六、二十四、三十六的標準三圍,一張巴掌大小、猶帶清新不沾染紅塵味的標緻臉龐,加上一頭烏溜溜會說話的飄飄長髮,似有若無的嬌嗔嫵媚,確實讓無數男人心醉、甚至千方百計想要佔有她。為了讓自己可以深深地抓住男人的心,她可也是煞費苦心。購買最貴的保養品細心保養身上的每一寸髮膚,讓自己全身都是吹彈可破、秀色可餐;穿著最貴最性感的衣服,時時刻刻展誘自己的肉體魅力。
能逃過她誘惑的男人,幾乎沒有。只要到過︽佳麗坊︾買過她場子的男人,一定還會設法再去買她的場子一親芳澤。口耳相傳之下,她已成為酒國圈裡人盡皆知的紅牌,仕紳名流買她的場、商場巨賈買她的場、黑道大哥也買她的場。她身邊多的是不斷送錢送禮物上門的火山孝子,「他」就是其中一個,也是最痴情最無求的一個。
對於他,她有時也會分不清楚自己的情感成份:真中帶假、假中卻又好像還是有那麼一絲的真。至於何者成份較多,她實在不知,也沒有勇氣去下定論。畢竟,他還是能讓她虛榮地感受到一些男女間的真情實愛!
的確,對於她們這種在紅塵圈裡打滾的女人,錢才是最真的,至於情感,只能玩玩,認真不得!男人接近她們,無非是為了滿足身體裡最原始的欲望。當欲望來臨時,口口聲聲的「認真」、「喜歡」,一旦欲望發洩完畢後,萬事又都歸復平靜無痕,甚至是翻臉不認人,她聽過也看過太多例子。
但他真的和其他男人有點不一樣。他幾乎每天都會到酒店包她的場,讓她陪著他喝酒、聊天,卻從不會趁機吃她豆腐或有非份的要求。他認真地詢問她的身世、家庭背景、興趣、對未來的看法等等,只要是與她相關的,他都有興趣聆聽。對於這樣的怪客,初時她真的有點摸不清頭緒,居然有人花大把的鈔票包她的場,只為了和她喝酒聊天,而不要求她有任何肉體上的裸露或付出,詭異極了,莫非是年紀輕輕卻不舉的怪人?
經過一個多月的往來,她才發現他是認真的。認真地以為她是要負擔家計才踏進風塵、認真地以為她只是純賣笑而不賣身、認真地以為她仍舊擁有一顆純真無邪的靈魂、認真地以為她是真心愛他的、也認真地以為有一天她會要遠離這個風塵圈永不回頭。
夜夜不斷轉台於各包廂的她,為了因應不同的客人,必須有不同的手段。在酒店裡,女人是沒有尊嚴、沒有感覺的動物,為了收入、為了小費,就要懂得迎合客人的需求。倒茶時,要懂得一低一翹,讓身體的曲線畢露無遺滿足客人的視覺刺激。勸酒時,更要懂得隨時呼應客人的動作,甚至主動奉上無數香吻,親得客人頭昏眼花,滿足衣冠楚楚時無法獲得的探索征服快感。
必要時,她更會在客人面前自動寬衣解帶,讓客人有意無意地觀覽到她的胴體,伺機將包廂的氣氛推到最高潮。
其實,她早已熟稔於這些手法的運用,也總能盡興地配合來客進行演出,反正客人高興之後就會不斷買她的場,為她帶來源源不斷的收入。設計掌握男人的快樂,對她而言實在是件輕而易舉的事。但要繼續保有這個「金主」,她可真要費一些苦心了。
「再過三年,等我幫家裡存夠買房子的錢後,我就會退出了。」
「我知道我已經不再純潔了,但如果那時候你還願意要我,我會為你洗盡鉛華,做個最稱職的家庭主婦。」
原本以為自己書讀得不多,無法編織出美麗的故事;但每當看到小笨蛋聽完她的故事後露出的信任笑容,她也就放心地繼續編造各式謊言了。唉,涉世未深的男人,實在太好騙了,也許當他千金散盡後就可以學會這最現實的社會學了!
(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