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幻沙龍】醧忘湯
故事大綱:
義仁睡夢中覺得靈魂已經離體,和一干亡魂走上黃泉路。歷經望鄉台,來到孟婆亭,他想偷喝點醧忘湯,忘掉一切不堪,遭孟婆識破,被趕回望鄉台。他沿著黃泉路反向而行,途中遇到一些愧對的亡魂,包括他的前女友,他的心理再也不能承受,大叫一聲甦醒過來……。
睡夢中,義仁覺得靈魂已離開身體,逐漸向上飄浮,大樓的天花板對上浮的靈魂毫無阻擋作用,從義仁住的八樓,穿過層層樓板,直到穿過二十四樓的天台,仍可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肉身,和蓋在身上的被子。
如果回不去怎麼辦?那就永遠做個遊魂吧。他把心一橫,毫無留戀地作別自己的肉身,飄飄忽忽,來到一條荒落的道路上。無數男男女女悶聲不響地往前走,義仁也跟上去。
「你們去哪兒?」沒人回應。不知走了多久,來到一處山崗,頂上是個平台,從平台上傳來淒厲的嚎哭聲。義仁正感納悶,發現山崗的崖壁上陰刻著「望鄉台」三個大字,心中頓時明白過來,看來那些男男女女都是亡魂啊!
義仁喜歡看些亂七八糟的雜書,書上說人死後亡魂進入中陰,也就是陽世和陰間的過度期。這時亡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仍在生前經常出入的地方盤桓。生者為亡者所做的法事,就是要告訴亡者,他確實死了,生死異途,不要再有任何眷戀,往黃泉路上行去吧。
義仁知道自己是個遊魂而不是亡魂,抱著幸災樂禍的心情,跟著那些男男女女登上望鄉台。亡魂們遙望自己的家和家人,莫不哭得死去活來。義仁不是亡魂,什麼也看不見。他想在望鄉台上多待一會兒,可是被人潮推擠著下了山崗。
義仁隨著亡魂過了奈何橋,義仁看過的《玉曆》告訴他,鬼卒押著罪魂先到一殿報到,登上業鏡台,生前的惡業在鏡中一一呈現,然後發往二殿至九殿地獄受苦,最後到十殿轉輪投生。鬼卒一看到義仁,就認出他不是亡魂,大聲斥責:「你的陽壽未終,來這幹嘛,快點回去!」
義仁也知道地獄有十殿,第二至第九殿各有若干小地獄,第十殿由轉輪王主持。善魂直接迎往十殿轉生,罪魂歷經大小地獄折磨,也到十殿轉生。義仁不願空入寶山,就央求鬼王,能不能把他和善魂一起送到十殿,他想看看孟婆亭,其實他是想偷喝點醧忘湯,忘記過去的一切。往事背負得太沉重,如能忘記一切,豈不活得自在。
可能是義仁長像老實,也可能是他言詞懇切,鬼王竟然破例通融,吩咐鬼卒把他逕自帶到十殿。第十殿前有座軒敞的亭子,匾額上橫書「孟婆亭」三字,亭中有位不怒而威的老婆婆高坐太師椅上,兩旁侍立著冥吏、侍者和鬼卒。亭下有口大缸,直書「醧忘湯」三字。
亡魂不論善惡,進入十殿前都得舀一杓醧忘湯喝進肚裡。如有亡魂不喝,鬼卒就會強押著灌下。亡魂喝下醧忘湯,那些放不下的心事,那些滾滾紅塵中的悲歡離合,都會化做縹緲雲煙,忘得一乾二淨。
義仁排著隊向前,距離孟婆亭還有十步之遙,已被冥吏認出來:「呔!你這陽壽未終的遊魂,來此做甚?」
義仁毫不畏懼,高聲地對亭中的婆婆和一干冥吏說:「我想忘掉過去的一切。」高坐太師椅上的孟婆打量他一下,吩咐身旁的冥吏:「把他帶上來。」立刻有鬼卒把他架上孟婆亭。
「你說要忘掉一切,為什麼?」孟婆看起來嚴肅,聲調倒相當柔和。
「往事太沉重,揮之不去,活得很累,不如一筆勾消。」
「這就是業,也就是因果。因因生果,因果生因,因果循環永無終期。人們亡故後喝下我的醧忘湯,不過忘記前生的事,但累世因業並未了結。你陽世未終,還得繼續在因果中打滾。」
「可是我真的活得很累。」
「那就自我了斷吧,結束生命的辦法有千百種,任何一種都能讓你到我這裡喝下醧忘湯。」
「我……,我想過,可是我不敢。」
「咯咯咯……」孟婆蒼老的笑聲響過,語調轉趨威厲:「你這沒用的東西!你說往事太沉重,哪件不是你自己種的因、造的業!」
「都已成為事實,無法回頭,婆婆,您就賜我一杓醧忘湯吧。」
「你陽世未終,如果喝了醧忘湯,回到陽世會變得像剛出生的嬰兒,不會說話,不認識字,不知道躲避危險,不會做任何事,……你將成為父母和兄弟姐妹的沉重負擔,這些倫常的基本道理你想過沒有?」
「嗯,我理解,可是我真的活得很累。」
孟婆真的發怒了,從太師椅上站起來,高聲吩咐吏卒:「給我把這不仁不義不孝的混帳東西轟出去!」又對帶他來的鬼卒說:「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違犯冥律,把這個陽壽未終的遊魂帶到我這兒來!」
那鬼卒當即跪倒在地:「小的哪敢,是鬼王要我帶他來了。」
「好吧,那就一併向幽冥教主地藏菩薩參你們一本,讓你們也到地獄裡受受苦。」
鬼卒聽說孟婆要參他們,嚇得跪著抖個不停。平素只顧自己的義仁,不知從哪來的正義感,高聲對孟婆說:「是我求鬼王的,我只說過來看看,沒說想喝醧忘湯。要是知道我想偷喝醧忘湯,他們不會答應我的。」
孟婆的怒氣漸漸平下來,轉身對義仁說:「看在你還有點良心的份上,我就不追究了。」又厲聲對鬼卒說:「立刻把他帶回陽世。」
鬼卒一面叩頭一面說:「我只能把他帶回望鄉台,沒能力帶他回陽世。」
孟婆點點頭:「那就把他帶回望鄉台,下一步看他的造化。」
義仁被鬼卒押回望鄉台,又向鬼王報告義仁想偷喝醧忘湯的事,鬼王大怒,一連打了他幾個巴掌。義仁只是個遊魂,有形無體,並不覺得怎麼疼痛。
義仁被趕回黃泉路,所有的鬼魂都奔向望鄉台,只有義仁反向而行,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定睛細看,認出是他的結拜兄弟。兩年前他倆合夥開過咖啡館,一年後他義弟車禍受了重傷,半年後亡故。咖啡館在他義弟受傷後不久歇業,結算時一文也沒分給他義弟的父母。
「意外吧,我們會在這黃泉路上相遇。我生前有件事一直不願說出來,怕為了點小錢傷了和氣,現在可以說出來了。咱們開咖啡館時由你管帳,賠的都是我的錢,歇業時你一文也沒損失,我沒說錯吧。」
義仁想不到他義弟知道實情,只能低頭不語。
「我父親早就說過,你貌似忠厚,其實心存奸詐,直到我臨終前不久,才看清你的真面目。」
「我現在是個遊魂,和肉身合體後,就把我的資本額分一半給你父母好了。」
「你把全部資本額給我父母,又能怎樣,做了壞事就自己承擔吧。」
他義弟說完,頭也不回地逕自向前行去,留下義仁站在原地發呆。義仁尋思著,他義弟說得對,自己種下的因,只能自嘗惡果。他搖搖頭,深深嘆口氣,繼續逆向而行。
走不多久,又有亡魂認出他來,是他的鄰居趙爺爺。趙爺爺夫婦養了一隻博美犬,當兒子般疼愛,可是因為狗吠聲會影響他睡眠,被他用老鼠藥毒死了。老夫婦明知是他幹的,可是沒有證據,只能吞下一肚子惡氣。
趙爺爺最近壽終正寢,沒想到在黃泉路上狹路相逢。趙爺爺戟指大罵:「我的狗是不是你毒死的?」
義仁不敢回話。
「你常說我的狗吵得你不得安靜,我那小狗吠起來能有多大聲?我的狗被毒死了,你死不承認。你說啊!是不是你幹的?」
義仁仍低頭不語。
「我和我的狗是不會饒你的。早晚你也會死,到了業鏡台前一照,單單毒死我的狗這一樁,就有得你受的,你等著瞧吧!」
趙爺爺罵完,朝他吐口唾沫,離他而去。
黃泉路的兩旁,是兩堵由漆黑濃霧所構成的障壁,只有寬度只能容得下兩輛馬車的道路上有微明的光線。義仁生怕再遇到認識的亡魂,就盡量靠近路旁走,還幾度試著走進黑霧障壁,可一踏進去就分不清東西南北。義仁和亡魂們反向而行,要想躲過亡魂們的視線根本就不可能。
才走了幾步,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原來是被他拋棄的前女友。
「妳……怎麼是妳?」義仁很心虛。
「我被你拋棄後,活著沒什麼意思,就燒炭了。」
「是喔!」義仁大吃一驚:「我怎麼不知道?」
「你又去找別的女人了,哪會關心我的死活。」前女友的語氣充滿憤恨。
「對不起。」義仁真心誠意地向前女友道歉:「要是知道妳會燒炭,說什麼也不會離開妳。」
「我都死了,說這些有什麼用!要是真的後悔自己的所做所為,就陪我走這趟黃泉路吧。」
「可是我還沒死,只是個遊魂,走到望鄉台就被趕回來了。」
「你只要不回去,三天後就不再是個遊魂,而是個亡魂,就可和我一起走這趟黃泉路了。」
「我,我,……」義仁連連後退。
「怕了嗎?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她再也扼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抓著義仁又抓又啃又咬,像是要把義仁生吞活剝似地。
這時一位老者過來勸解:「他辜負了妳,死後到業鏡台前一照,生前的劣跡就會顯現出來,到時到地獄裡受刑。他現在是個遊魂,妳抓他、咬他,傷不了他,就放過他吧。」
「我傷不了他的身體,可以傷他的心,我要讓他的心背負的包袱更重,讓他活得更難受。」
前女友說著,用力把他推開。義仁像掙脫萬斤桎梏似的,一方面慶幸沒被前女友纏住,一方面種種悔恨湧上心頭,他再也承受不住,大叫一聲甦醒過來。
他母親正在做早餐,聞聲推開義仁的房間。
「你怎麼了?是不是又做了惡夢?」
義仁雙眼發直,半晌才蹦出一句話:「媽,怎麼才能把過去的事忘掉?」
「忘掉?忘不掉的!就像我忘不掉生你時差點難產而死,忘得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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