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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風獅爺

發布日期:
作者: 杜世宏。
點閱率:1,915

你說:「想來金門自由行,有何老少皆宜的地方風物可看?」哦!那就去看金門獨特的地理和人文環境下所產生的風獅爺。
風獅爺,不言自明,為島民克制「風邪」的石獅!它體積大小不一,分原色、迷彩,以石雕直立獅的一種「辟邪物」,古稱「石獅爺」,因裝置於各聚落的風口處,才稱之為「風獅爺」。昔日,島民凡遇吉凶禍福,對鎮風、驅邪、避煞、消災祈福諸事,都求助於風獅爺,傳說很靈驗。
出示一張「縣民卡」,你看:上面印有一尊風獅爺。看後,你笑道:「這是獅子嗎?」沒錯,或許和動物園、馬戲團、電視中所見的獅子對照,真實感有很大的落差。但中國並不產獅子,古人根本沒見過獅子。「獅子」名稱的出現,恐怕是在西漢張騫出使西域後,才耳聞這種頭長滿了長髦的厲害猛獸,誰也沒見過。受到佛教東來的影響,獅子才被視為神獸、護法的吉祥物。民間雕獅,只憑口傳耳聞得來的形容,發揮想像與創意,增添了裝飾,融入人們的期望,變成理念與想像、隱喻與象徵結合的中國化神獸,而非真正寫實。獅子造型的材質也並非侷限於石材。
石頭具渾厚、樸實、潤澤之美,有恆久與穩定的特性,很適合獅子的性格,石獅為古代中國藝術家喜愛的表現題材之一。從古到今,石獅那威猛的形象、雄健的造型、激昂的神態,深受人們的重視。古時,石獅是宮殿的點綴物,用來增加建築物的神聖威嚴和莊重美觀。富貴人家的府第門口擺上兩座蹲踞的石獅裝飾,則象徵權勢顯赫。
閩南沿海一帶多適合雕刻的石材,閩南石匠的技藝一脈相傳。石匠因應本地島民的需求,以不同的審美觀點,不同的表現技法,呈現不同的形態,構成每一尊風獅爺無一雷同;其妙就在不同,好在同中有異,即有相承,又各具特色,令人叫絕。若千篇一律,就失去動人的意趣。
看時,我們姑且放慢腳步,繞著風獅爺走一圈,捕捉它在不同視角下的每一個變化與感受。你會發現風獅爺下部雕有葫蘆,音似「福祿」,吉祥寶物,代表高深莫測的特性;更為原始的生殖崇拜,藉陽性象徵,呈現陽剛旺盛的活力,生命得綿延不絕,即寫實又誇張,即神異又真實。而帥印、令旗、繡球、銅錢、胸鈴、是島民所賦予不同任務的職別證,使其各司其職,各展其長,守護著這片家園。也標誌著這裡的百獸之王已經被馴服。它似乎喪失了野性,不再是凶殘,而不傷人畜,能夠負責盡職的辟邪物,應該說也是別具匠心的。
你看:這尊風獅爺瞪目而視,昂首吼嘯,氣勢磅礡;抬頭挺胸,手持令旗,凜凜雄風,渾身充滿力量;全神警戒、蓄勢待發的守護著鄉里平安,是那麼勇武和敬業;那猙獰可怖的面孔,令邪魔鬼怪望而生懼,敬而遠之,豈能等閒視之。
這風獅爺型態溫馴可愛,誇張的逗人憨態,刻畫得格外傳神,妙趣橫生;形象世俗化而富人情味,它少一分威嚴感,多一分使人易於接近的親切感,讓人一股莫名的喜悅也隨著自心底漫漾開來,則是另一番情調。
還有嘴微張,咬著牙,不知它正在想什麼?是恃才傲物?或忿忿不平?還是無奈的自嘲?表情顯得十分複雜,端詳了半晌也未得其解,但嚴肅的神態沒有改變,那桀驁不馴的神情,彷彿野性未盡,是令人解不透的謎。
再看!這尊風獅爺昂首雄視,張大嘴巴,仰天長嘯,顯得多麼豪邁昂揚,作風樸實,大有渾然天成的趣味;它只是把石塊因材施雕,手法簡潔,形象和姿態上略加概括處理,也見生氣,「遷想妙得」,更具有審美藝術價值。
再去看看,這尊英姿煥發,一副雄糾糾、氣昂昂的神采,深具剛強、又帶古拙之美的風獅爺,是經過漫長的時光淘洗所凝聚的美感,顯露歷史的風蝕、歲月刻畫的痕跡,流露古典韻致。
兩岸三通後,重新豎立由閩南石匠雕刻體量巨大的風獅爺,走近有一股凜凜然不可逼近的王者之氣。在新舊交織交錯中,多添了新的感受,只是那份古意和野趣的消逝,反而使我悵然若有所失,也許是懷舊情感作祟吧!
這裡,每一尊風獅爺各具特色和傳奇性,由於觀賞者的審美情趣不同,欣賞時的心態各異,但都可從中尋求各自的樂趣。
「說真的,在我看來,風獅爺的造型似乎略顯笨拙、粗糙、簡陋,它們不過是一些被塗染上庸俗彩色的石雕而已。走走,看看,看不出甚麼門道,充其量只是來看看熱鬧。」
這可理解,自由行必先做功課,上網查詢典故方便。觀賞文物不只靠眼睛來發現,尚需用心靈去體會,當現場生情與景交融,就不難領略它的奧秘所在。若以理性、多面向來解讀風獅爺所蘊含文化思維模式與根源,就容易明瞭。譬如,就宗教言:施彩的目的可增其神性,有助於它功效的發揮。
從功能看:它是辟邪物,藉造型、寓意與宗教的力量,達到驅邪保安的目的。以代償形式來彌補現實的不足,顯現出島民對自然的抗爭,不屈不撓的精神。
依類屬說:它也只能稱之為神獸。企圖以凶狠猙獰的面目,威嚇大自然的一切凶險和災禍;更以神獸的法力,招喚天地間蘊藏的祥瑞之氣。
以藝術觀:它是力的象徵,強壯的顯示,表現雄渾、粗獷、威猛,散發出民間那股原始、直率、穩定、永恆的美。而彩繪更是人們愛美之心的體現。
其實,石匠掌握造形能力,利用誇張手法,賦予風獅爺以生命、靈魂和神氣的內在力量。在形體上,沒有太多繁瑣的細節,呈現表裡如一,形神渾然一氣,使人不覺得它神祕,而相信它是真實的存在。它融入濃厚的庶民生活氣息和人間世俗情感,反映島民對生活的美好願望,對自然的自我認識,折射出歷史洪流的影子。風獅爺對島民心靈上的撫慰,遠超出「迷信」的成分。它將島民在險惡的自然環境中求生存的渴望與恐懼,轉化為超越心理障礙,勇敢去面對嚴苛挑戰的精神力量,成為無可取代的心靈寄託與精神支柱,恐怕是它真正的本質意義。
眼前,歷經世事曲折、人情冷暖的風獅爺,嘴似張微閉,欲語還休,莫非還有不為人知的事?或未曾訴說的滄桑往事?霎時,心靈感應,竟穿越時空,回溯到:明鄭時期,以金廈為抗清的主要駐地,局勢尚有作為。豈料明鄭叛將深知明鄭內部矛盾與弱點,竟對清廷獻出瓦解明鄭的策略。隨著明鄭自身的鬥爭分裂,自毀海上長城。當金門淪陷時,清軍入島為防明鄭捲土重來,不惜生靈塗炭、不管哀鴻遍地,徹底執行焦土遷界、墮城毀屋,堅壁清野,更強迫倖存島民內遷的嚴酷措施,違者格殺勿論,真是慘絕人寰。
明鄭投降以後,當被迫內遷的島民禁不住鄉愁的蠱惑,陸續重返故土時,風沙茫茫,不見天日,目睹殘破家園像遭到野火一般,留下的只是一片廢墟,真是滿目瘡痍,昔日的風景已變得多麼遙遠。然噩夢緊緊尾隨,年年歲歲,狂風肆虐,旱災、疫癘又復相行,來得殷勤,來得猛烈,禍害持續達數百年之久。太多的苦難與災害,想來不免令人愴然!
對那些苦苦掙扎、無力又無助、無依也無靠,滿懷畏懼的島民慌了,為了尋求心靈的慰藉與庇佑,只要能消災避難,哪管何方神聖,都成膜拜的神靈,宮廟與辟邪物在聚落隨處可見。這數百年的光景,到底來了多少神明,恐怕誰也說不清楚。面對那遮天蔽日的風沙,鄉親耆宿在奇思異想中一致推舉爺們,看中爺們鎮魔驅妖的神威和口吞風沙的功力,企圖向大自然的邪惡勢力展開對抗;在一波又一波的侵襲中,爺們始終義無反顧、毫無畏懼的挺身佇立,扼守第一陣線,任由黃沙抽打、狂風搖曳、烈焰烘烤,但爺們卻挺著不屈的軀體,堅守崗位,默默地忍受風沙的肆虐,苦度艱辛難熬的歲月,年復一年。君不見爺們多少弟兄因過度勞頓,神隱於荒煙蔓草中,恐多不為人知!
直到兩岸對峙時,金門仍然童山濯濯,易露陣地現形之危;漫天黃沙唱大風,真叫人難忍,影響軍心士氣。此時,聰明的現代恩主公高瞻遠矚,領悟到:防治風沙的關鍵就在於造林與水土保持。致力造林綠化,興建水庫儲水,改善軍民生活環境與重視環保,才是正本清源的決策;於是全島軍民長期共同投入造林、養林的艱苦工作。事在人為,終於見到林木枝椏交錯,綠葉重疊,濃蔭處處,全島綠意盎然。瞧!現每一條道路兩旁的樹木,是如此的繁密,宛如綠色的隧道;昔日那狂吼的大風捲起漫天沙塵,吞沒聚落的荒涼、苦難,已一去不復返。
如今,家園的美好,醫療的改善,就醫的方便,毋需鎮風驅邪,爺們也該考慮榮退。然時來運轉,若能轉型為金門獨樹一幟的人文景觀代言來打拚,將是爺們永續發展的最佳選擇,讓金門觀光變得更知名。在這裡,不必燒香,不必跪拜,不必訴苦,也不必祈求。看透芸芸眾生的塵世滄桑後,它無語。
但見雲淡風清,風獅爺依舊以獨具的雄姿巍然屹立,為聯繫著過往記憶與歷史變遷的見證者;此刻,如釋重負不再張牙舞爪,身後依然飄著褪色的紅布斗篷,捨不得丟棄,那可是昔日粉絲貼心的溫馨獻禮,物薄心誠,不免喜形於色;往日那顆戰戰兢兢的心,似乎變得無憂無慮,輕鬆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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