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藝文訪佚(三)
蔣孟育
關於蔣孟育之作品集,筆者過去介紹過由張燮所輯訂之「恬菴遺稿」,篇幅多達三十八卷,蔣孟育一生所撰各體詩文當已備覽於斯。但在此書之外仍有軼文見於其他文獻收錄,仍值得介紹。
第一篇是載於崇禎元年刊本「漳州府志」書首的蔣孟育序文,這原是為萬曆年間漳州知府閔夢得修府志而作,此志重刊時仍保留舊有序文。按:閔夢得,浙江烏程人,萬曆二十六年進士,三十七年時任漳州府知府,以寬為政,深受士民愛戴。在他之前也有盧璧、羅青霄兩位知府,想把自正德年間之後就未再重修的府志再行纂輯,但都未能完成,閔夢得雖於萬曆四十年昇遷為漳南道副使,但在他的推動下,終是將這件久曠的修志工程完成了。郡國之史成,是州縣的大事,故自幼遷至龍溪縣的蔣孟育以「郡人」的身分於萬曆四十一年撰序弁首,以為誌記(筆者按:「恬菴遺稿」卷十五有「宮贊告病疏」,蔣孟育於開頭即自言:「臣福建漳州府龍溪縣人。」這是就其自幼便遷抵以迄為官時的「現籍」而言)。這篇序文的特別值得注意之處,在於它是依據蔣孟育的手跡雕版印刷;雖然此書已非萬曆年間的第一版,重刊之後原有之書版有部分字跡的清晰度較差,但畢竟也可供間接一睹蔣孟育的書法。另一篇蔣孟育軼文,見於清光緒十五年重刊本「平和縣志」卷之十一,題為「新平和縣學記」。在這篇記文中所載推動該縣縣學新修工程的黎憲臣,號淳宇,江西南昌人。據「平和縣志」載,他於萬曆十九至廿四年間擔任平和縣教諭,學問賅博且精於堪輿,自抵任後便相度學宮周圍形勢,以築「文峰石塔」之方式改善風水,又建雲龍精舍、文昌閣、尊經閣、敬一箴亭、朱子祠等,使該縣學宮煥然一新;更可喜的是自其建文峰石塔後,「縣內遂開科二人,至今繩繩登科接踵,皆其功也」,平和縣的士子為感謝黎憲臣在公費拮据的情形下捐俸首倡興工,還特為他立祠祀之。在該縣縣學新成時的蔣孟育,正值因奉親而由翰林院庶吉士之身分歸省里居,便受邀為黎憲臣的建樹撰文誌記。這兩篇文章如下:
漳州府志序
志,郡國之史也,而載筆之難,乃倍於史。朝家圖籍掌故,付在藏府,足供捃摭,不過按部就班而側理隃糜,挾三長以俱遠;若郡乘所需,前代之遼蔓、遙巖之曲折,若滅若沒、難終難窮,非一據牒可辨也,則採取難。史有專官,甄善黜非,奉天憲於寸管,人即多覬,不敢干天祿寸塵。若郡國士紳,皆故等夷,誰不為所親頭面作計?袞斧所臨,邑憐紛起,安能盡飽所懷來哉?則精覈難。蓋耳目易竭,既虞其疏,趣舍易移,仍虞其濫,自非減溜大成,勞怨雙遣,敷文是以被質、討古是以御今,鮮克垂標于千載者也。
漳雖僻在岐海,其在茲日,夫故泱泱大國之風也。漳乘祖宋淳熙,迄於今上御極之歲,牘凡數衍。從合追溯,癸酋(萬曆元年)前志,時且四十年矣。其間文物漸新、生計漸廣、規軸漸備,是浚此者所宜料理;乃故牘之漏而不詳、俚而傷雅、訛而失序,又前此者所宜揚搉也。
烏程閔公,守漳政成,毅然以茲事為任,而會直指使者陸公有閩通志之役,閩公喜曰:「圖之此其時矣。」於是吾社諸君子,或投簪於海岸、或卻掃於休沐、或俶裝而遲翔、或公車而來駕。公悉禮致之,俾董厥事。開局於壬子(萬曆四十年)首夏,閱寒孟而草創成,又閱癸丑(萬曆四十一年)闌暑,而售校剞劂成。余受而卒業焉,益有感於漳志之難,倍於他郡國也。他志有基可因,而漳志尚罕緒可尋。他志之功止於刪潤,而漳之功尚在拮据。漳肇始於唐,元始之勝事名蹟,既屬晨星,乃侏儒讀書不多,昧所從來,率疑真為偽,比今日而昭接之,翌之單門崛起,先世佳物便口盡,而觀者詆為偽寶,一旦得復稱鼎彝,豈不大快?至於亭塞墳墟,每至易位,纍若者綬,間多逸名豔語遺聞,爛熳他籍而本志不載,一切改空,何瞭若指掌也?往者遙遙華冑,多所矯飾以誇耀其前人,接掖持頤、轉相傳習,又沿偽為真;比今日而釐正之,翌之魚目之珠、腐鼠之璞,橫得重價,徐經點破,庶不終誤後生?至於邇來紀傳,必國署名流、鄉稱領袖,自非然者不得濫廁,自難泯其生平;若物望未孚,聊少需之論、定進退之際,又較若懸衡也。其他因革之異、宜興廢之異、感建學何以興文?勵兵何以經武?催科何以撫字?享祀何以維馨?物態何以均調?夷釁何以永杜?鑒戒具在,存乎其人。或溯芳而懷聳、或避醜而圖妍,茂康大猷。於是乎托然沒知閔公斯役之所關者弘也。
向甫舉事時,值余稍遷過里,秣馬金陵。公揖余請曰:「王程敦迫,不得併借如椽,他日請一言前導。」余謝唯唯。今告竣事,而公已暫解觀察里居。繼公者為宜春袁公,先是為龍令,有愷弟聲,五馬(漢代太守乘五馬之車,後世遂以「五馬」代稱太守」重來,偕諸僚屬共襄盛舉,良非偶然。若夫矢心受事,合郡乘之所謂難者,諸君子畢易之,庶幾不負載筆矣。
朝列大夫南京國子監祭酒前左春坊左諭德兼翰林院侍講管誅敕郡人蔣孟育撰
新平和縣學記
平和苞百仞之山,瀠流千里,巃嵷巨傀,韞裹包隱,宜為材藪。人士之盛,雖未敢雄視大邑,然覽其題名亦自先後相望,而文物大率樸陋。余嘗過其學宮,扁偏窄狹,荒涼闃寂,蒿柱土階,黲浥青滑,饒於野趣而嗇于大觀。余因憶夫茲土,固靖邑之裔陬也,日前者而迺始華為縣,於是業有城郭廨舍,於是業有學官群弟子員,陋焉宜矣。既而四顧垣廡有圯者,愀然曰:「何至是乎!」應者以為今官珍惜國賦,欲以充羨上供,力衰下流,自吏署謻館不得靡公帑,學宮圯奈何!請之,慮以憑漁督責,即請,亦停閣耳,固然無怪。
洎今春,彼中諸生朱良賓、曾志遂等郵所為新脩學宮而請記焉,則 者廢,庳者仞,漫漶者鮮,墮埃者起立。余閱而喜,問誰任之?曰:「吾師黎君。」輒出君寓書於袖,書言:「往來漳和道中,周覽其山川,邑之形勝歷錄可圖,惟直學宮而南,其山凹陷欹側,不足當諸峰為黌序標幟。乃絫塔未矗時,已築精舍矣已。即其空為閣,曰『文昌』。役休眺焉,提一塔睨列峰間若巨靈,一日並諸峰削而置之。還顧學宮,蘧然啟予,吾曏焉者,藻其標而朕其科也。夫晉諸生謀新之,而無所取龔。計惟蘆溪社租不當編賦,倘可施些,吾事濟矣。白縣為請之是。工匠復作,首潤飾夫子廟,繇廟而北故有亭奉宸制,易以堅材密石,加井藻焉。又更祀朱先生祠而次第學宮,以門紀,廟門視前制高之,益三尺。學宮旁闢為門者三道,門外而東西布端各一門,咸弁以華題。白土地,丹漆也,翠微也,相映矣。為日用財唯是闌社租,直可十五鍰,他則人士之輸進。守縣者之推儋,而不佞升斗之祿觳於此焉。是役也,可無至煩官府。」云。
噫嘻!當議之窮,通之固有方。使曩必盡仰公帑緡錢而後以脩是學宮,則曠絫歲不得脩也。黎君捐俸主,進移社租而用,是故上請咸報可矣。余嘗為余邑社學志,以為邑藉國家數百年教化,文風爛然,鄉庠黨序家塾,人自為教,已而上人復為之區處廣置,使所在絃誦之。舍太平之時,此其粉飾而樂記之,況學宮之脩,所以崇功令、鬷譽髦、賅文物、光俎豆、妙山川、摛氣運,在若邑尤不可以後!
黎君,諱憲臣,籍江西南昌人,登丙子科博士。其署官也,才情卓爾,故能不規規以閱職如此。而侯是邑者,前寧國朱公,諱大謙,今楚王公,諱儼,暨司訓張君鳳翰、饒君倬、蔣君守業,皆喜戾躍,士類繄然。唯諸公君用,得畢其議焉。
黎君曰:「凡學宮者,經有閣、器有窘、牲有省所,百凡舉而始備物,吾今猶有待也。吾且計偕行矣。」噫!學宮之於士人,猶木之有根、水之有源也;睠顧而脩舉者,寧獨黎君時哉!記而授吳生文燿,勒以俟之。萬曆甲午(二十二年)仲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