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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連載】老枝伯仔

發布日期:
作者: 陳長慶 。
點閱率:1,116

儘管係同一個母親所生,可是他們的父親一個是農夫,一個則是老師,生出來的孩子當然有所不同。所以我能生出這種博士兒子,卻也感到驕傲,即使是討契兄所生,受到諸多的指責和羞辱,但我從來就沒有後悔過。
今天孩子長大事業有成,終於能體會到他母親在這個村莊所受到的委屈,以及長年受到萬枝仔那個夭壽填海的精神虐待,願意把我接到台灣一起生活,這可說是我夢寐以求的。
明如,妳就幫幫忙,盡快告訴海山,請他寫信給海建,說我願意到台灣跟他一起生活,從此不再回到這座傷心的島嶼。」
春蘭滔滔不絕地為自己而辯白,聽在明如耳裡,卻也不是滋味,於是她毫不客氣地數落她說:「說句良心話,妳也不能全怪萬枝仔,妳自己也有錯在先,在他的心裡,依然有強烈的傳統觀念,他怎麼能接受自己的老婆去討契兄,讓父子倆在這個村莊抬不起頭來。
雖然他對妳所作所為不能諒解,可是他始終認為孩子是無辜的,以致對海建仍然疼愛有加。儘管海建先天的秉賦異於常人,但如果沒有萬枝仔的培養,靠妳一個人是沒有這個能力的;到美國留學儘管有獎學金,但其他費用也不在少數,可說都是海山支助的,並非如妳想像的那麼簡單。所以說海建有今天的成就,他們父子倆功不可沒,別忘了,光環不會從天上掉下來的。
今天海建做如此的安排,純粹是為妳著想,畢竟你們是母子。也因為萬枝仔在島鄉有海山夫婦可照顧,在他健在的一天,似乎不可能讓你們一家團聚在一起,所以才會做如此的安排。但我相信,你們全家一定會有團圓的一天,只是時間上的問題而已。
不過我還是要提醒妳,這裡是孕育我們成長的故鄉,妳千萬不要說從此不再回到這座傷心的島嶼,因為它並沒有對不起妳。縱使海建並非林家骨肉,然則是喝著林家奶水長大的,必須時時刻刻懷抱著一顆感恩的心,不能忘恩負義,才對得起林家養育之恩,希望妳將來帶著兒孫一起回來,雖然不能讓他們認祖歸宗,但至少可以對過往的緬懷,這也是我們所冀望的。」
「謝謝妳的提醒,我並非是一個無情無義之徒,只是被萬枝仔那個夭壽填海蹧蹋了二十幾年心有不甘,才會說出那種重話。我知道妳和勝國仔千方百計想為我說項,可是那個老頑固依然堅持己見,不肯原諒我,我只好認命。如果有一天我先死,那沒話可說;假如他先死,我就立即回來跟海山一家團聚,畢竟他也是我懷胎十月所生,吃我的奶水長大,總不至於不認我這個娘吧!」春蘭語重心長地說。
「我能理解妳的想法,雖然每個人的命運不同,生死亦係天註定,至於誰先死、誰後死,也是一個未知數。既然恩怨無從化解,這莫非就是一個最好的策略,但如果能化解恩怨,那是再好不過。希望萬枝仔不再堅持己見,選擇放下,這樣對雙方都好。」明如說。
「這一天我足足等了二十幾年,直到今天為止仍然落空,所以我不敢寄予厚望。唯一的就是他先死或是我先死,恩怨才有化解的一天,否則的話他不僅怒目相向,臭查某、袂見笑、討契兄,隨時隨地跟著出口,還要再吐一口臭瀾才甘心。這種精神虐待我足足承受二十幾年了,它也是萬枝仔那個夭壽填海的嘴臉和德性,我受夠了,也麻痺了。」春蘭委屈地說。
「好,我們就這樣說定,我會把妳的決定轉告海山,請他寫信告訴海建。至於赴台的手續,海山會幫妳辦理,該準備的妳也必須準備準備,以免到時亂成一團。萬枝仔那裡,是不是由我代妳向他打一聲招呼。」明如好意地說。
「不要告訴那個死鬼,我也不想讓他知道。海建是我的骨肉,跟他沒有一點血緣關係,我去依靠他是天經地義的事,與他毫不相干!」春蘭激動地說。
「好,就依妳吧!」明如無奈地說。
儘管春蘭準備赴台依親的事保密到家,縱然父親與母親已離婚,可是海山卻不能不把這件重要的事告訴父親。
「這個袂見笑的臭查某,緊走緊好!」老枝伯仔不屑地說。
「阿爸,事情已過去那麼久了,你就不要再記在心上,也不要再罵她了。」海山勸導他說。
「這個袂見笑的臭查某,讓我們父子倆承受這輩子最大的恥辱。雖然事情已過去二十幾年了,可是每當想起,我的心頭仍然隱隱作痛啊!孩子,這是你們所體會不到的。」老枝伯仔激憤地說。
「阿爸,我能瞭解你的心情,這也是我們林家的不幸。但是事情已過去那麼久了,該承受的我們也承受了,相信阿母她也不好過,我們不妨就退一步,不要再和她計較,讓這件事圓滿地落幕。」海山試圖勸導他說。
「我知道你是她懷胎十月所生,可以選擇原諒,因為天下沒有不是的父母。但是站在我的立場,從假釋出獄知道這件事到現在,無時無刻不讓我想起頭上那頂代表著恥辱的綠帽子。即使已和她離婚作切割,然它依舊如影隨形,此生若想要把它脫下來已是不可能,可說是我林萬枝這輩子最大的恥辱。對這個袂見笑的臭查某,我無不感到痛心疾首。要我退一步不和她計較,或是選擇原諒,那是不可能的事!
海建雖然和我沒有一點血緣關係,但在他未出世前並不能選擇自己想要的父母,所以他是無辜的。我們都親眼目睹他的成長,上天也賦予他異於常人的秉賦,對我們也相當敬重,以致在他求學過程中,我們都給予他最大的精神鼓勵和必要的金錢協助。
尤其赴美留學期間,儘管有獎學金,但其他費用都是你和麗姍全力支助,讓他沒有後顧之憂,才能以最短時間獲得博士學位回國任職,希望他能記得兄嫂的恩德,而非船過水無痕,忘恩又負義。
今天當他謀得一份待遇優渥的職業,想要把他的母親接到台灣奉養,他的孝心值得肯定。我知道你們都尊重我,才會想到要跟我打一聲招呼。可是縱然她是你們的母親,然已非我林萬枝的妻室,所以我沒有任何立場來表示意見,你們兄弟倆已成年,我充分尊重你們的想法和做法。不過我也得坦白告訴你們,要我林萬枝選擇原諒春蘭那個袂見笑的臭查某,那是絕對不可能!」老枝伯仔情緒激昂地說。
尾聲
夏日的某天,一部小貨車停在春蘭家門口,海山和麗姍忙進忙出為她搬行李。即使她不想讓村人知道她準備赴台依親的消息,但仍有幾位平日走得較近的婦人來送行,其中包括明如在內。彼此除了依依不捨話別離,對於她的兒子海建的成就和孝心也讚揚有加,大家都希望她經常回來看看。可是春蘭卻無心聽這些,也沒有赴台依親的喜悅,她懷著沉重的心情四處張望,想從其中尋找一個熟悉的身影,儘管這個身影讓她承受二十幾年的身心痛楚,但如果能在臨別時見到他寬恕的眼神,內心勢必會有無比的欣慰。
可是這個影子卻始終沒有出現,直到開往新頭碼頭的車子緩緩前進,春蘭才無意中從後視鏡發覺,她期盼多時的影子正朝著前方觀望。但並非向她揮手道再見,也見不到他寬恕她的眼神,只聽長長地一聲「喀─」,這是準備吐痰的聲音,然後朝前方用力一吐,痰液整整噴出好幾尺遠。而這口痰除了是一口鄙夷人的臭瀾,還隱約聽到:「駛恁娘卡好咧,袂見笑的臭查某!」春蘭眼眶一紅,傷心的淚水潸然而下。而此時,老枝伯仔並沒有破口大罵後的快感,微嘆了一口氣,喉頭一陣哽咽,目送車子疾馳而去……。(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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