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饑可下飯耳」
「食在廣州」的廣州人有一句話:「食野食味道,睇戲睇成套」。意思是說,凡食首重味道,看戲要看成齣。進一步來說,味道不佳的食物,沒始終的一齣戲,吃了看過也不算是一種好的享受。
做得好的菜饌,要色、香、味俱佳才算夠標準。惟就中國菜言,還以味為主角,色香是配角。不過,味的好壞每有主觀的成份。此外還有時的關係。比如習慣吃濃郁的菜饌,一旦吃味道清淡的菜,就覺得不夠味的標準。有時在既飽且醉後吃做得極濃郁味道的菜,也不會覺得有甚是處,這就是時的關係。古人所謂「飢者甘食,渴者甘飲」,就是飲食要講究時的至理名言。
范仲淹的玄孫所著的「過庭錄」有這麼一段:「王子野羅珍品,謂永生曰:『何物可下飯乎?』永生曰:『唯飢可下飯耳。』」就是「飢者甘食」的最好說明。腦滿腸肥的人難得「甘食」,這並非他們拿不出吃的山珍海味的錢或視財如命,而是他的口腹很少感到有一個飢字。李笠翁論飲食謂:「欲調飲食,先勻飢飽。大約飢至七分而得食,斯為適中之度。先時則早,過候則遲」。又說:「其為食也,寧失之少,勿犯於多。飢飽之度不得過於七分,是已」。由此可見,菜饌味道的好壞,時有很大關係。至於是否「飢至七分而食」才獲得「甘食」,飢至六分或八分則難得「甘食」,李笠翁沒有交代清楚,其實任何人也難道出飢至六分或八分的數字。總而言之,即使做得最不好味道的菜,如因飢而食之,便獲得「甘食」。未飢先食,吃的是奇珍,也不一定「食而甘之」。
愛作「微行」的清代乾隆皇帝,一次南下江南到某地,同勞苦大眾共飯,吃過青菜豆腐等作料做的邊煮邊吃的「一品窩」,認為味道至美。其後回到京師,偶爾想吃像江南吃過的「一品窩」,御膳房奉旨做了幾次,皇帝吃來味同嚼臘,龍顏不悅,御廚們也嘆技窮。原來御廚所做的「一品窩」,作料既非青菜豆腐一類蟻民吃的作料,更不曉得乾隆皇帝在江南吃「一品窩」的時候是在既冷且餓的情形下。要是明白這些,則御廚或懂得做一個使皇帝吃了「龍顏大悅」的「一品窩」。
幾十年前,九龍侯王廟是一個居民不多的鄉村,在侯王廟附近有一雲吞麵攤,假日到九龍城旅行的人們,多愛到這家麵攤吃雲吞麵,因是生意不惡。更有些人認為這家麵攤的雲吞麵是半島做得最佳的雲吞麵。究其實,這家麵攤的麵,雲吞以至湯水,不見得怎樣出類拔萃,不過當時交通不若今日發達,即使「食指動矣」,坐汽車到侯王廟吃雲吞麵,下了車還要行半小時的羊腸小徑,才見到這家麵攤,想吃雲吞麵的,原來即使並非飢至七分,步行了半小時後,也許變了十分飢,在「飢不擇食」時,吃任何路邊的雲吞麵,也會覺得可口的。侯王廟這家雲吞麵不過浪得虛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