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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六記

發布日期:
作者: 陳慧玲。
點閱率:1,3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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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賢對︽浮生六記︾的讚美更多集中在它的形式上。如潘麟生稱之為:「洵︽離騷︾之外章,︽雲仙︾之續記也。向來小說家標新領異,移步換形。後之作者幾乎無可著筆,得此又樹一幟::::淒艷靈秀,怡神蕩魄,感人固已深矣。」當代著名評論家俞平伯譽之為:「妙肖不足奇,奇在全不著力得妙肖;韶秀不足異,異在韶秀以外竟似無物。儼如一塊純美的水晶,只見明瑩,不見襯露明瑩的顏色;只見精微,不見製作精微的痕跡,這所以不和尋常的日記相同,而有重行付印,令其傳播得更久更遠的價值。︽六記︾的藝術形式確有創新,特色盎然,試從以下幾方面來探討。

︽六記︾的體裁別緻,可說前無古人,後啟來者。在它之前,筆記小說可謂充棟汗牛,然大多為搜奇誌怪。如︽搜神記︾、︽述異記︾等,既短又簡略,遠離現實人生。︽世說新語︾雖重人品,但往往片語只言,不成系統。︽徐霞客遊記︾長于記行蹤,柳宗元︽永州八記︾貴在有寄托。︽浮生六記︾則採各家之長,創造了既是日記,但又不同於日記的體裁。有若干天的重大事件的集中記敘,有主要人物的多側面的描繪,有主次人物的交織輝映,有小說諸因素:提煉主題,安排情節,描寫人物等的匯聚,形成了這一獨特的體裁──日記體小說。幾個小標題也不同一般,︽閨房記樂︾、︽閒情記趣︾、︽坎坷記愁︾、︽浪遊記快︾等均以一個字:樂、趣、愁、快、概括各篇主題和特點,別致生動。全文更是感情濃摯,真切可信,又毫無流水帳似的乏味,這種具有散文、回憶錄優點的類似今日自傳體的小說手記,讀來倍感自然親切,更能喚起讀者同休共戚。

︽六記︾的構思精巧靈活,不拘一格。最長的︽浪遊記快︾一萬餘字,最短的︽閒情記趣︾則不及一半,有話即長,無話即短,「行于所當行,止于所當止。」俞平伯說得好:「他是個習幕經商的人,不是什麼斯文舉子,偶然寫幾句詩文,也無所存心,上不為名山之業,下不為富貴敲門磚,意興所到,便濡毫伸紙,不必妝點,不知避忌。」作品的開頭和結尾也是精心安排,獨具匠心。有敘述式,如卷一:「余生乾隆癸未冬十一月二十日有二日,正值太平盛世,且在衣冠之家,居蘇州滄浪亭畔,天之厚我可謂至矣。」敘中帶情,以情寫真;有以回憶趣事為開頭,如卷二:「余憶童稚時,能張目對日,明察秋毫,見藐小微物,必細察其紋理,故時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擬作群鶴舞空。心之所向,則或千或百果然鶴也。」異想連翩,引人入勝;有以議論開頭,如卷三:「人生坎坷何為乎來哉?往往皆自作孽耳。余則非也,多情重諾,爽直不羈,轉因之為累。」一下子緊緊抓住讀者,然後娓娓道來,入情入理。結尾則多嘎然而止,餘韻悠然。如卷一「芸竟以之死」,用重筆,力透紙背,並承上啟下;如卷二「香韻尤絕」引人情思;卷三「又不知夢醒何時耳」,感慨萬千。結構謀篇有交叉互補之妙,名卷內容各有中心,各有重點;互相「撞擊」的地方則此詳彼略,相互補充。如卷一,是記「樂」的,然而其中又點醒謀娶憨園的似樂實悲之事,芸娘精心謀劃,憨園首肯,夫婦「自比無日不談憨園」,稱心如意,溢於言表,不料緊接著卻寫下「芸竟以之死」這五個觸目驚心的字,樂極生悲;到︽坎坷記愁︾卷中則細寫憨園如何為有力者奪去與卷一互補。再如卷一寫夫婦喁喁情話,願生生世世為夫婦,畫月老之像祈祝,然而緊接著卻寫他生未卜此生休;而卷三中芸娘彌留時,僅斷續疊言「來世」二字。前後互補,哀樂照應,詳略適宜,相得益彰。

文筆之美妙,繼承之張岱,袁中郎等人的明朝小品的簡練雋妙,並較之他們更有特色,更有系統。作者精于丹青,文中有畫,善於運用畫家筆法在寫照中傳神,常常抓住一兩個細節突出描繪對象之形,形中有神,如描寫初見芸娘的一段:

削肩長頸,瘦不露骨,眉彎目秀,顧盼神飛,唯兩齒微露,似非佳相。一種纏綿之態,令人之意也消。它不像︽三國演義︾、︽紅樓夢︾等的長篇大論(或詩詞韻語)的肖像描寫,而是類似︽項脊軒志︾、︽寒花葬志︾式,以感情作點染式的白描,幾筆素描勾勒,形神宛然,惟妙惟肖。語言委婉動人,情意真切。作者以平實的語言表達纏綿哀愁,一往情深,妻子的一言一行、一笑一顰,夫婦間的相敬如賓都寫得那麼動人心弦,感人至深:

(余)偶為披衣整袖,(芸)必連聲道「得罪!」或遞巾授扇,必起身來接。余始厭之,曰:「卿欲以禮縛我耶?語曰『禮多必詐』」芸兩頰發赤,曰:「恭而有禮,何而言詐?」余曰:「恭敬在心,不在虛文。」芸曰:「至親莫如父母,可內敬在心而外肆狂放耶?」余曰:「前言戲之耳。」芸曰:「世間反目多由戲起,後勿宛妾令人郁死。」余乃挽之入懷,撫慰之,始解顏為笑。自此「豈敢」「得罪」竟成語助詞矣。

作者是一位詩人,此書又是他的精心之作,因而整部書中貯滿詩意,優美含蓄,如寫「花燭之夕」丈夫看新婚之妻:

見瘦怯身材依然如昔,頭巾既揭,相視嫣然。含巹后,並肩夜膳,余暗于案下握其腕,暖尖滑膩,胸中不覺怦怦作跳。

寫出了柔情蜜意,又驚又喜,真誠相愛的男女之情,這是涉世不深,好奇、害羞的舉動,洋溢著一片「純情」的細節,無一絲輕狂色情。歡樂的感情,場面也許易寫,那麼看看︽六記︾中寫愁苦的例子。作者為了逃債,攜婦拋雛,暈夜登舟;有若喪家之犬:

雞聲三唱,芸含淚扶嫗,啟後門將出。逢森(兒子)忽大哭,曰:「噫,我母不歸矣!」青君(女兒)恐驚人,急掩其口而慰之。當是時,余兩人寸腸已斷,不能復出一語,但止以「勿哭」而已!青君閉門後,芸出巷十數步,已瘦不能行,使嫗提燈,余背負之而行。將至舟次,幾為遷者所拭,幸老嫗認芸為病女,余為婿,且得舟子皆華氏工人,聞聲接應,相扶下船。解圍後,芸放聲痛哭。

是行也,其母子已成永訣矣!

夫妻之狼狽,子女之伶俐,情景宛然,詩味濃郁,淒慘傷情不下於杜甫之「三別」,像這類文字,如果分行排列,完全可作新詩來讀。

作者詩才敏捷,但並不像︽三國︾、︽紅樓︾等動輒詩一首,整部書中只有「秋侵人影瘦,霜染菊花肥」,「獸云吞落日,弓月彈流星」,「觸我春愁偏宛轉,撩他離絮更纏綿」,「一泓秋水照人寒」,「事如春夢了無痕」等幾個斷句及一些引詩而已,這是雲中露一鱗,詩情更洋溢。

文筆敘議結合,雅、細、深、婉。請看下列幾段:

一輪明月,水闊天空。縱橫如亂葉浮水者,酒船也;閃爍如繁星列天者,酒船之燈也;更有小艇穿梭往來,笙歌弦索之聲雜以漲潮之沸,令人情為之移。余曰:「少不入廣,當在斯矣!」惜余婦芸娘不能偕遊至此。回顧喜兒,月下依稀相似,因挽之下台息燭而臥。(第五十頁)

鴻案相妝廿有三年,年愈久而情愈密。家庭之內,或暗室相逢,窄途邂逅,必握手問曰:「何處去?」私心忒忒,如恐旁人見之者。畫則同行並坐,初猶避人,久則不以為意。芸或與人坐談,見余至,必起立偏挪其身,余就而並焉。彼此皆不覺其所以然者,始以為慚,繼成不期然而然。獨怪老年夫婦相視如仇者,不知何意?或曰:「非如是,焉得白頭偕老哉!」斯言誠然歟?(第五頁)

前一段寫廣州狎妓,後一段寫夫妻深情,都是難以著筆的題材,較實將流於俗惡,略虛又墜入空泛,︽六記︾寫得高雅入微,深刻警醒,且又充滿諧趣,朗讀玩味,口齒生香,悠然心會,如醍醐灌頂,除鄙去穢。和睦伉儷,感情彌篤;反目夫婦,負愧回心。至於委婉,突出的例子是對親人和朋友的敘寫,父親對他們夫婦那麼嚴酷專橫,但他們人前背後從無一句怨言,而是充滿了自責;對弟弟為奪產所搞的陰謀也無一貶詞(吳敬梓也有類似事件,但他的詩文和︽儒林外史︾就多直斥之語),而總是自責避讓,「行將出走深山,求赤松子於世外矣!」他真的只身走出,「設榻於寺中」,「一生坦直,胸無穢念」的形象令讀者敬嘆、垂淚,不能自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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