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貧賤夫妻百事哀」。經過相如的勸慰，文君的臉色稍霽，便含淚說：「我們如果住在臨邛，父親雖然為了我的私奔，分文不給，但向兄弟姊妹們借貸，也可以生活，何至自苦如此！」於是夫婦倆計議了一番，決計回到臨邛去。抵達之後，便將車馬變賣，開了一家酒店，文君每日濃妝艷服，在店前當壚賣酒，相如則穿短褐，下著犢鼻褲，充作酒保招呼來往的客人，由於名士佳人的招牌，不時遠近為之哄動。卓王孫得知此事，以為大恥，遂閉門不出。因之有許多戚友來勸他道：「你只有一男兩女，家中不患無錢，都因不給她貲財，迫他們做出有辱門楣的事；且文君既失身於相如，家道雖貧，人才也還相配，況且相如舊曾為官，以病去職，又是縣令賓客，奈何使他辱沒至此。」卓王孫不得已，乃分與文君家僮百人，錢百萬，以及陪嫁衣被財物。文君得此大財，立即關了店門，與相如仍回成都，置買田宅，頓然成了富人。

相如素有消渴之疾，現今豐衣足食，文君又是貌美多情，不免淫欲過度，遂至舊病復發；他也自知病因，深自懊悔，乃作「美人賦」以自警。

也是相如的官運到來，他的同鄉蜀人楊得意為狗監，侍武帝；武帝在宮中偶讀相如的「子虛賦」，大加稱賞道：「朕獨不得與此人同時！」經過得意的介紹，才知作者為相如，武帝乃下詔召他入都。相如接到詔書，辭別了文君，朝行夜宿到達長安，即行陛見，武帝問起「子虛賦」是否相如所作？相如對道：「是臣所作，但此乃諸侯之事，尚未足觀，請為天子游獵之賦。」武帝便命尚書給予筆札，乃作「上林賦」奏聞，武帝大悅，拜相如為郎，常侍左右。

數年之後，唐蒙奉命經略西南夷，在巴蜀徵調夫役，人民大為驚恐。武帝聞知，遣相如前往宣慰，責備唐蒙，勿輕舉妄動，因作檄文曉諭各屬，民皆悅服。是時南夷已與中國交通，多得賜賞，引起西夷的羨慕，皆願歸附。武帝又召相如問計，相如以為西夷地近蜀郡，其道易通，不若沿用秦制，置以為縣：武帝大以為然，遂拜相如為中郎將，建節山使，招徠西夷。

相如乘坐高車駟馬，前呼後擁，馳往蜀郡；蜀郡太守率屬出郊遠迎，成都令身負弩弓，先驅引導。當日蜀郡士女，沿途圍觀，見相如置身顯貴，衣錦還鄉，莫不以為榮寵。消息傳到臨邛，卓王孫與一般富人，皆趕至成都，自己不敢進見，各備牛酒厚禮，託門下獻與相如，藉博取他的歡心。及至此時，卓王孫喟然而歎，自恨眼力不高，使文君得配相如，尚嫌太晚，於是重新分給文君家財，與兒子相等，這時文君始回家中，與父母兄弟相見。

相如奉使略定西南夷，使其歸附中國，惟蜀中父老皆言夷人不為我用，此舉無益於事，經相如作文詰難，蜀父老始不敢多言。事畢相如偕同文君回長安覆命，武帝欣慰，宣勞有加，相如亦沾沾自喜；嗣因同僚相忌，劾他出使時私受賄金，竟致坐罪免官。相如遂與文君寓居茂陵，不歸蜀郡，過了年餘，武帝思念相如，愛惜其才，復召為郎。一日，相如從武帝至長楊宮射獵，武帝正年富力強，最喜親擊熊豖，馳遂野獸，相如上疏諫阻，武帝見疏稱善，為之罷獵。迴鑾路過宜春宮秦二世被弒處，相如又作賦憑弔，武帝覽賦歎賞，因拜相如為考文園令。

武帝既美子虛之事，相如見上好僊，因對武帝說：「上林之賦，未足盡美，尚有缺點，嘗為大人賦未就，請具而奏之。」遂作大人賦，武帝覽後，飄飄然有凌雲氣游天地間之感。相如素患口吃而善著書，陳皇后嘗失寵於武帝，別居長門宮，聞相如天下名士，文采第一，奉黃金百斤為文君取酒，相如因作長門賦以悟主上，后復得幸，重獲失去了的愛情。其文章之生動感人，於此可見。

既而相如因病去官，過著逍遙自在的林泉生活。豈知相如素性好色，自得文君患過消渴之疾，意猶未足，及至晚年，又想聘茂陵女子為妾；此事引起文君的激憤，幾乎破裂了夫妻的關係。因此她作「白頭吟」一篇，以示與相如決絕。其詩云：

皚如山上雪，皎若雲間月。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今日斗酒會，明日溝水頭。

蹀躞御溝上，溝水東西流。

淒淒復淒淒，嫁娶不須啼。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

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男兒重意氣，何用錢刀為。

或有人批評此詩缺少溫柔敦厚之音，盡是洩怨的憤語。如果設身處地為文君著想，她當初犧牲了名譽，脫離了家庭，不顧一切的中夜私奔；於今她所愛的人功成名就，竟想棄絕她，飛棲別枝去，那麼你就會同情，就會原諒她抑不住內心的憤火，是必然的結果。

另外，她還附有一封韻文信給相如：

春華競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聲代故。錦水有鴛，漢宮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於淫而不悟！朱絃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白頭吟，傷離別。努力加餐毋念妾，井水湯湯，與君長訣。

相如為文君的詩文所感動，遂打消了納妾的念頭，夫妻又和好如初。

武帝元狩六年(公元前一一七年)，相如病故，約年六十餘。臨死前，預備武帝遣使來求遺書，後果應其言，這便是「封禪書」。

從此，文君永遠成為人間孤侶，不過她這時已是五十餘歲的人，社會的地位，家庭的生計，決不會影響她老年的歲月。於今文君雖然死了將近兩千年，但當我們讀了她的白頭吟，仍顯示新鮮活躍的真生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