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門港燒酒矸--後豐生活筆記
一、農漁桃源│後豐
「下市罾,洪門港燒酒矸;水頭鱟,金門城肉豆:::」這是一首金門人隨口能誦的村謠。作者不知何許人,著作年代更無從查考。歌謠內容將金門西南方沿海各個村落的民情習尚與生活風土特色表達出來,辭意與實際環境更是貼切親密,因此無論時空經歷再久遠,讀來卻令人感覺更有韻味、更有情感。
洪門港是濱海的小村落,相信大多數金門鄉親曾經到過、聽過這個地方;燒酒矸是容酒器,是大家所熟悉。而洪門港的原名,燒酒矸的另外象徵意義,則相信大多數人不知其中意,所以說來當做地方軼聞,談談古早的地方代誌,不亦樂乎!
洪門港在金門島西南方一處眉形小海灣,確定的位置在水頭村後陳的北方,下市村的南方,賢厝村的西面。房舍建築於濱海岸上,有三十幾幢厝舍,四十餘戶人家。舍南舍北兩列房屋沿海岸并排,民國六十年代後再添第三行列於後,延伸至東北面的農地亦建宅,形成新舊宅第相間之聚落。村落面前即是海,這片海是活海,漲潮是海,退潮是海埔陸地,每天不停的來回潮汐,孕育著無窮的海生物,是海生物的生育搖籃,也帶來了洪門港人們賴以維生的生計財路。
緊隨而來的景觀則是千禽食萬鳥爭鳴,波浪流水魚蝦蟹鱟。聚落隔海與烈嶼相遙望,但見烏沙頭金龜尾在波中載浮載沈,而遠帆船艘更見情味。再遠眺則是廈門雲頂嚴,但見山巒雲煙四季彩霞,相看不厭,誠乃海天一角人間的農漁桃源。
二、後豐│後代衍慶,後裔其昌
這小村落原來名字叫「後豐」,始基於四百餘年前的明朝時代。這裡原是一片荒地,水頭村在新林頂南方田地底定,賢厝村也開拓得早,墾到了賢厝高隴地,沒有開墾的荒地所餘不多,田疇阡陌侷限可見。但是在一位胸有丘壑志在開基立業者,他則有遠圖宏觀,認為山田海田都是民生活計,苟能志在四方,則海田更勝於山田,這位後豐開基始祖興嗣公就抱持如此觀。
與嗣公的祖父坤載公由福建省海澄縣深塢鄉渡海到金門遊學,寓居水頭村,歷經三世,家學傳承根基深厚,兼具他的天賦秉性志在四方,年輕時期更潛心輿地水文,經常走遍荒野水流,觀勘地脈海流默記心頭,他心中理想開創基業的地方,就是這片尚未墾殖的荒郊野外,他著眼於經營那取之不盡生息不斷的海田。
當興嗣公將近花甲之年,時家中有二位兒子,十位孫兒,一位侄孫,共有十四位男丁,開拓田疇人力足夠發揮,開創基業正是適當時機,於是把握著天時地利人和,毅然把家遷住此地避風地方叫 下,搭陋屋安置家眷,置農具,墾荒地,闢良畝,勤漁撈,殖蚵蠣,維生活計。一家三代胝手胼足艱辛勤勞,沒有多久陸上良田縱橫,海上蚵產壘壘,一片欣欣向榮景象。尤其孫輩繼起,次弟成家添丁,美好家園漸具規模,再而由南而北,由西往東屯墾,將整片荒郊變成田園,而海面竹筏小船帆漿穿梭。這一家由最初所搭簡陋居,再次往北建築住舍,屋舍建於海濱岸上,南北一行列東西取向,從此就定居下來。
這時候與嗣公感到心滿意足,一生的願望次第完成,創業藍圖的完成令他感到欣慰:聚落的南北東三面是田園,前面則是一個活的海田。看看烈嶼、廈門雲頂巖,更覺氣象萬千。尤其子孫繞膝,大家團結一心奮發,聚落前途光明可期。由地輿與人為的配合即可謂之配天地合人和。於是告訴子孫說:「我燉煌洪氏自甘肅徙安徽,遷江西抵福建,由同安居青岐,轉深塢渡金門,寓水頭定後豐;從黃河越長江,過海而有浯州之濱,源遠而流長。我將此地斯土取名曰『後豐』。意旨後代衍慶、後裔其昌,審此水陸會處,進可取,守可安,燉煌洪氏後豐本支百世居此,應可預見,唯以農漁傳生計,忠義仁孝傳家世,可久可長。」先人始建後豐之艱辛,對孫輩之期望,殷殷可見。
三、洪門港燒酒矸
這小港口南接水頭灘,北迄西京鼻,自海岸沙灘至大潮水退落止線,東西縱深數百尋,為一完整海埔地,蚵蠣魚蝦豐富,每日以潮汐為作息時間,漲潮退潮人們都有忙碌的工作,而隨著時代推移,海上作業日盛,後豐進入了洪門港時期。
洪門港是後豐第二個名字。四百餘年的明代,航海日漸發達,船舶漸增,船體漸大,原先後豐小海灣,只自家小竹筏小漁舟,在此內海漁撈,不旋踵間,二桅帆船、三桅帆船都來到這小港灣,這些船隻從大陸的福建廣東而來,使小港灣熱鬧起來,載貨的,避風的,整修的船,在這小港灣穿梭來往,人們也跟著忙碌起來,裝運的,卸貨的,魚鮮乾貨各盡營生,小海灣成了小港口,海田給後豐帶來無窮的希望。
自明代洪興嗣始基,世代相傳,傳統意識堅定,後豐為洪氏開拓,後豐港灣自當叫洪門港,歷代都是一家姓,洪門港即是後豐,後豐就是洪門港,洪門港因有天然海灣而名符其實,洪門港因洪氏一家姓所開拓而得其名,誠良有以也。
洪門港人們為適應自然環境,生計現實亦農亦漁。以其海利勝於農耕,航運漁撈為生計重要工作。討海人嗜酒自古已然,因受天候影響,隨時須看老天臉色,一年四季冷涼寒凍的日子多,暖和炎熱的天氣少,他們赤手裸足在海裡工作,必須忍受刻骨銘心凜冷,因為那個時期尚無防水鞋子和手套,禦寒衣物也難得購置,忍寒耐凍每人各秉體能與自然抗衡,喝幾杯酒暖身舒氣,增加溫暖是最好的法子,上山下海啜幾杯、休閒勞累酌幾杯,婚喪喜慶互相斟酌,盡情敬意,難得人生暢懷時,久而久之成了習性,演變而成了習慣,流俗傳承,喝酒小飲,彼此彼此,成了他們真實生活的寫照。
喝酒須得買酒,賣酒的店家在後浦街上,買酒要自備裝酒的酒矸,古早時自備酒矸大都是陶燒器皿。身圓肚寬底平頸瘦長口細圓的雞母矸,可拎在手裡帶,綁條細繩打扣可掛在扁擔上或懸在壁上。洪門港人普遍喝酒,買酒拎矸也是普遍可見。他們通常挑著農產品或是漁撈海鮮往後浦街出售,以維生計,也必拎帶個酒矸搭酒是生活所必需,於是後浦街上來往人群,手拎酒矸者多數是洪門港人。那時酒店售酒都是零售的多,店家用大缸大甕裝酒,再用大勺小勺搭起灌入酒矸,勺子有用竹子削成的,有的用薄鐵皮做的,計分為半斤勺子,四兩勺子,二兩勺子,一兩勺子,半兩勺子等等,購買多少?以量計價,以價計錢。搭酒好了,也得拎矸回家,往返的路上,洪門港人拎酒矸,掛酒瓶者,絡繹於途,「洪門港燒酒矸」就成慣稱了,時久成俗,也就傳世至今,古人古風,思之不禁令人神往而發出會心一笑。
「後豐」是開拓斯土祖先們的創業精神和期望,從名實得到印證,由對聯或可表達祖先之心意。
後山田前海藏傳衍燉煌支脈;
豐農耕富漁撈秉持滄江義門。
燉煌洪氏後豐本支因濱海灣的開拓經營而有小港口,數百年來幾乎為一家姓,因而有洪門港之衍生,燒酒矸則是因生計環境所需而形成之綽號。總而言之,後豐始基正其名,洪門港則名符其實,燒酒矸之名號則更能體會其古風。迨民國三十八年後因行政村歸轄,由村公所自行訂名,則有後豐港,后豐港等今名,因可通意,意識相通,名字稱號順其自然,不亦樂乎。
四、後豐生活筆記
洪門港燒酒矸濱海聚落,海陸都有落腳點。有田野的青翠,農作物的可愛;也有海的景致、水的情懷,雖然不是多好的風景,但是有它宜人,值得欣賞的地方,對一般人來講,總會感受美好的生活逸趣。諸如賞月、遛海、觀潮、聽濤聲、賞鳥、釣魚、游泳、嚐海鮮、烤土甕仔、聽後豐傳聞軼事、蓋茅舍做老圃……等等。鄉野村人,一生能夠見識到這麼許多的景物觀感,獲得美好自然與我共樂,應該不虛此生。生長於斯水斯土感到得天獨厚,誠是滿意稱心,茲將日常生活作息所見所聞,所感觸所銘心者,聊書一二於後,亦見後豐人之生活風情與習俗。
●賞月:月掛天空,其情其景,天下文人騷客詠之吟之無不仰之邇高,感之逾深。月圓月缺,天地間到處可觀可賞,只是所處時也地也人也之不同,觸動亦因之有所異。而在洪門港這小地方談賞月,乃有其窩心獨具,令人雖處海天一角而頗不寂寞之感。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陰雨烏雲蔽天除外,都能夠賞月而情歸月宮。每個月三十天從月頭到月尾,自上弦月追到下弦月,月光的明亮,星星的輝映一概可觀,天上人間讓你讚嘆自然之美,人生也因此有所得。
農曆每個月初四,一彎眉月掛在洪門港西南方,在烈嶼與水頭金龜尾之間的海面天空上,遠遠眺望,天上的月亮距海面上約數百公尺許,海平面顯得晶瑩如明鏡,山翠水藍,遠帆點點,望之心曠神怡,眉月初綻細柔嬌軟,月色多麼清純可愛。坐在洪門港的沙灘上,慢慢的欣賞月兒漫步西沈,水聲鳥聲蟲聲伴著輕柔月光,此情此景,唯有心人能得到其中真意,享受到天地人心渾而為一之真趣。
從農曆初五到十一日,月兒每天晚上往東移一些,往高空升上一點兒,亦由海天的西邊漸漸靠近陸上的天空,海天升明月,陸空照明燈,風姿依舊媚,綽約更多姿,由眉彎月漸寬漸艷而至半圓形。在那晚餐之後,閒散於泊岸之上,徒手漫步於沙灘之間,或徜徉曠地草埔,抬頭望明月,心蕩自然間,不必說那詩情畫意、憂心感事,只將意念寄情天上明月,何須計較苦難人生,不用舉杯邀月,只須心胸坦然,面對自我美景,我與天地同心,何羨神仙。
農曆十二日後之夜,月出在東,月漸圓光亮滿盈,到十五夜合規圓滿,十六至十八夜光艷鋒芒。在這幾天夜晚,你若能放得下人生幾夜懶眠,隨著圓滿月娘,跟著時空漫步,從東方的陸平線一路的欣賞月亮的天遊神態,到那西方的山岈裡,抱著琵琶半遮面的月落景象,這時差不多是五更雞鳴時,天色泛白,月影消失於另一方,此夜觀月,心中所得與所感誠無與倫比,而能抱如此之心、如此之行之人,不亦難乎!
農曆二十一日,夜之後,月輪下弦,要賞月得須於半暝後,人聲靜寂,夜消沈,只感徐風冷,蟲鳴蛙呱,草木清晰,此情此景賞月,另有一番情趣。月兒仍然從東方升起,由大而小的往高掛,光亮照遍大地,睡夢正甜,有誰披衣揉眼來欣賞月的皎潔,亮的冷艷可愛,它慢慢的讓大地都受到亮光,徐徐的步步西移,不會驚動人們的好夢,就這麼靜悄悄的輕移挪走,遙遠的天空、遙遠的路程,卻阻止不了每回必經之路。月朔期間,月亮升起時約在日出三竿,月影日光同掛天際,不過時間短暫,日光照遍大地,月影自然悄悄的走了。
農曆十三,雞鳴時;十四,天邊星月落地;十五,天浮亮白,月落平地線。在這三天晨間,正如張繼詩句的月落烏啼霜滿天情景。雖然金門氣候溫和從不下雪,但是到了農曆十月後,大陸冷鋒相繼南下,氣溫下降,亦常會下霜,要是在望月期間,就可欣賞到這種情景。月亮將落天光泛白,鳥隻最為敏感,乘早振翼飛往覓食的目的地是牠們切要的行動,烏鴉成雙成群互相招呼互相對應,讓早晨的空間增添著淒清的景致,原來月落烏啼霜滿天景在洪門港是真情實景而且可感人肺腑。月夜將盡不免令人感傷,白天即臨希望就在眼前,早起的鳥兒有蟲吃,烏鴉爭取先機,有著必勝先得的精神。大鳥遠取小鳥近食,一般情景萬樣生計,在這清晨將亮的時際,欣賞月之消失,鳥之生態,天邊天際的亮光雲彩幻影萬千,你所得到的豈只是賞月而已?
洪門港前面是海,後面是田野,無高山,視界寬廣,到處可以賞月,又是鄉村聚舍,沒有高樓大廈,隨地仰望月當頭,入夜就能夠有月亮可看。當然賞月要求心靈寧靜舒適,觀月地點則隨時間而不同,如此才能得到身心化而為一的樂趣。所以上弦月宜在濱海岸、泊岸、沙灘上,可坐可臥可徜徉可逍遙;望月至下弦月,則須選在村後高坡地,或自家屋頂上,令人感自由自在,欣悅嚮往。
(五之一)